火车上,我回想着父亲住院,让这次平凡的归家变得不平凡,生活的风浪悄然掀起,那一艘无依无靠的小舟随风飘摇。
沉醉于老家小城悠然的生活节奏,感受日渐衰老的亲戚们的热情款待,常常带妻女出门逛街,一边回忆着过往的生活片段,一边感叹老家今昔的变化。
老家是美好的,它宜居、舒适、热情,不会让你坐在快节奏的列车上停不下来,但它拥有不少小城市的通病,缺少大城市先进的医疗条件,高超的医疗水平和敢做敢当的职业道德。这里所有行业的竞争意识日渐式微,执行工作之人的安逸,隐隐约约地看出来,是一种“躺平”,我的父老乡亲们躺在四平八稳的床上度过一生。
老家医疗手段的匮乏,职业道德的缺失令父亲和我们家人大失所望。父亲肝损伤引起的黄疸无法被有效治疗,引起肝损伤的原因,老家的医生也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回复家属的话语永远是安全的“有可能”,并建议我们转院。住了一个星期的院,什么都没治好,各项指标仍处于高位,有些指标不降反升,大家心里逐渐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了冷水。母亲每天都唉声叹气,眉头紧锁,疫情期间不能随意进出病房,母亲一边惦记着我们一家三口,一边要看护父亲,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里,我们尽量帮母亲减少一点负担,我最大的贡献,是陪母亲在父亲住院期间办理各种手续,做各种检查,不至于让她慌乱。母亲总是说:“你这次回来的真是时候,要是没有你,你爸都住不了院,我什么都不是了”。母亲遇事会慌,我以经验不足为理由劝慰她,可母亲的慌乱,何尝不是疫情带来的繁琐和科技的进步对老年人不友好呢?
我先送走了老婆和孩子,以便专心带他们到长春看病。在亲友的帮忙下,我带父母来到吉大一院看病。虽然我在长春读了两年大学,但我对这座城市仍然陌生,它的大部分地区我都没去过,车窗外的城市景观,远非老家能比。它庞大的体量像一只巨兽一样吞吐着建筑、车辆和人口。
找到前一天预订好的宾馆,安顿好后我们三人出去吃饭。我们住的宾馆距离医院正面300米,算是比较近的。走着走着,我们发现医院正对面的这两条胡同,宾馆和饭店多如牛毛,价格便宜,菜多量大,多是为外地来此看病的病人和家属开设。每天都有像我们一样的病人和家属来到这里,像朝圣般走进医院,祈祷挽救生命的机会,这座省内久负盛名医院,此时看起来像一座普渡济世的圣殿,在周围的建筑当中,显得独一无二。
医院里的场景,特别像春运时的火车站,走到哪一栋楼都是人山人海,哪一科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排着队看医生的病人如检票上车的乘客,一脸的焦急;签不上到,拿不到号的病人,一脸慌乱,旁边的人会帮忙出主意。在这里,生老病死,感受地极真切,那些不健康的面容,焦急的面孔,步履匆匆的脚步,会给你极大的压迫感;在这里,人们来祈求健康,健康恰是最奢侈的东西。
我带着父母折腾了3天,终于住上了院,医生给我们留了一个床位,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父亲住院,母亲陪护,他们住进去,我就放心了,住进去就意味着父亲的病可以治疗,全家都坚信在这里可以挽留生命的脚步。
给父母准备好住院用品,我的使命宣告结束了,等到父亲的全身检查结果出来,我准备动身回广东,医院里一病患一陪护,我多留无益。做完检查的那个下午,我们三口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聊天,气氛轻松,好像即将出院了一样,我忽然想起,我们原来这三口之家很多年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了,母亲说有十多年了,从你上大学的时候起。说着,她的眼神迷离,似乎在回想遥远的从前。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没有这突然的变故,妻女临时行程改变,我们这三口很难坐到一起,这是生活前行至此的必然。临行前,我想告诉父亲,在生老病死面前,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讳疾忌医,终究要向岁月低头。他是个倔强的人,倔了一辈子,我不想和他当面争吵,终究没有说出口,我没办法责备他,因为我知道他的倔强有很大一部分是不舍得花钱,想通过偏方来治好皮肤,没想到旧病未愈新病又添,我是又气又心疼。我想,经历这样一番折腾和医生的诊断,他应该会明白。母亲说舍不得我离开,又强调了我在这次看病经历中起的作用,我对母亲说,不用再说这样的话,我是独生子女,你们不指望我,还能指望谁呢?母亲说的话不假,没有我在,这次看病将困难重重。我远游在外,这次回来,带有天意的色彩。
我并不是个矫情的人,但母亲的话总想让我流泪,特别是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似乎每次离开我都没做好准备。父母在生活中有太多观念的对立和随之而来的争吵,婚姻的羁绊把这些争吵变成一团乱麻,我没法解释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或许生活的脉络本就是盘根错节,说不清楚。母亲不认同父亲这个人,但关键时刻无微不至的照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是一种榜样,也是一种担当。
王小波说:“生活就是个缓慢受槌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样”。从前的不解,变成现在的深以为然。
生活必须被倒着理解,确一定要正着被经历,芸芸众生皆如此,这让我觉得苦恼。
2022.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