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有多美:少时不知愁,大了已离乐,鲁迅有多治愈(下

前文已经提过,《朝花夕拾》之美,不仅是美在文字,更是美在真情。

三、《阿长与山海经》

 

我们那里没有姓长的;她生得黄胖而矮,“长”也不是形容词。又不是她的名字,记得她自己说过,她的名字是叫作什么姑娘的。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个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个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后来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然而大家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也就成为长妈妈了。(出自《阿长与山海经》)

黄胖而矮,却叫阿长,这种反差,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因为没有名字而借用他人名字,却被人熟知的,阿长是第一个。

当时的妇女地位的低下、不被人尊重,这一点鲁迅未费笔墨。没有名字是多有力度的呈现。

以致后来离散,鲁迅想去寻找她,却不知道去哪里打听。没有名字啊。

同时,立于世间却无姓无名,让人心底不由升出悲悯,人物形象的无害感跃然纸上,又让人好奇和亲近。到底阿长是啥人呢?

 

 

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疑心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去了。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叫她呢,也不闻。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相,怕不见得很好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她不开口。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一个“大”字,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出自《阿长与山海经》)

阿长“大”字睡姿,形象而滑稽,是粗人也;也说明了白日劳作辛苦,既要打扫清洁,又要盯着迅哥不让他顽皮好动,自然累了晚上好睡,睡着了是啥姿势,谁管得着呢?一些熟睡的人流哈喇子、打鼾岂不是也是睡相之一种?能让他改变睡相吗?很难。因为他自己真的不知道。

小孩子被压着,诉苦无效,其苦闷无奈,令人发笑。

跟迅哥抢占“地盘”的阿长,不令没护住小少爷,反而用“大”字形挤占他的空间,“我想,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阿妈,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她于是十分欢喜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出自《阿长与山海经》)

我们不知道信念究竟是怎么影响人的?很难想象到我们不值一哂的迷信观念,在阿长心里却如此重要,对迅哥是千叮咛万嘱咐,还要用美味威胁。

阿长的急迫,迅哥的懵懂,混杂一起,画面却又如此和谐温情。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但她大概也即觉到了,说道:“象你似的小孩子,长毛也要掳的,掳去做小长毛。还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掳。”

“那么,你是不要紧的。”我以为她一定最安全了,既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况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炙疮疤。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处?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乎实在深不可测;夜间的伸开手脚,占领全床,那当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出自《阿长与山海经》)

对迅哥一番恐吓之后,无意中塑造了一番自己的价值,阿长成功把“大”字形变得理所当然。

 

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了,连阿长也来问《山海经》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向来没有和她说过的,我知道她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但既然来问,也就都对她说了。

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记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了,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

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谋害隐鼠的怨恨,从此完全消灭了。

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出自《阿长与山海经》)

迅哥一直想得到的《山海经》,却是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帮他实现了。

叔祖、母亲等难道没有听到迅哥的心声吗?只是不在意罢了。

小孩儿要的东西有什么打紧。我们大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只有不识字的阿长听见迅哥带着轻蔑的话,却用自己的工钱去买《山海经》,其情之深迅哥也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

相见甚洽,相谈甚欢。看着关系亲密,但是,对于你的心心念念,却故作沉默,不支持,也不反对。漠视,其实是最深的无情。

往往有些意想不到的人,却在急难之时,却表现出不为人所知的一面,施予援手。与人相处留三分,因为你永远无法看透一个人。即便理念不合、价值观不一致,也看不惯这个人,但这绝对不是他的全部,留几分日后好相见。

 

 

我的保姆,长妈妈即阿长,辞了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罢。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仅知道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出自《阿长与山海经》)

最亲爱的人,不仅不知其姓名和经历,不仅不知音讯,连去世都不知道,更不能看最后一眼!鲁迅却写得极为克制冷静。却是在克制中酝酿熔浆般滚烫灼痛的情绪!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思念、悲痛……上穷碧落下黄泉,成为鲁迅心底永远无法抹去的一块伤疤,也成为心底指引他勇猛前行的一束温暖的光!

 

 

四、《藤野先生》

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象绯红的轻云。(出自《藤野先生》)

如此美好的时节,如果中国是和平年代,那么下面这幅图似乎也应景:

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出自《藤野先生》)

中国留日学生的太平生活,没心没肺,若在和平时代,却不是挺和谐的怡人场景吗?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我到仙台也颇受了这样的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我的食宿操心。

物以稀为贵是一条真理。鲁迅在写这段文字时,却总让感觉莫名的心酸感。似乎他被人优待,是因为留日的中国学生少的缘故,但在心底却是弱国子民需要他人优别照顾的受伤的自尊心。

物以稀为贵,是笔者第一次在鲁迅文章中懂得的真理。

马云说,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刚开始入驻淘宝店的商家确实生意好做起来,但是,一旦入驻的商家增多,由稀变多,就从贵变贱了。蓝海一旦变成红海,游戏规则完全是质的变化。

淘宝、京东等,现在依然遵从物以稀为贵的原则。只是这里的“稀”是店家投入的广告费多,推广的次数多,肯花巨资来推广就成为稀少的一方了。而大多数的店家难做的生意,依然不好做。

这一真理用于头条、抖音、快手、微博等对头部大号的推荐依然如此。

用于我们的创业、工作、生活依然如此。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资源贫瘠的宇宙,永远只有稀少的人占有先机,绝大数的资源,再用马太效应强者恒者的原理,永远只有稀少的人占有绝大数的资源。

如何打破?

只有建立强力、公正、透明、公开的返流机制。

不然,到极限爆发点时,自然有绝大多数民众来强行洗牌。

 


我交出所抄的讲义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了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鲁迅对藤野先生的感激,源于他提供的帮助。这帮助不仅是学识上的,更是性格的塑造,藤野先生的严谨、认真、求实深深影响了鲁迅,后文提到日本青年寻衅藤野先生极力维护所体现出的博爱,让鲁迅动容,让鲁迅在性格上追求极致时,也具有包容的品性。

 

但我接着便有参观枪毙中国人的命运了。第二年添教霉菌学,细菌的形状是全用电影来显示的,一段落已完而还没有到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采,──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看影片成为鲁迅事业的重大转折,让他的认识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也是他弃医从文的导火索。人生的路很多条,但关键的路,就只有一两条。鲁迅的救国理想让他走对了路。远赴东洋学医两年,再重新走一条路,而且这条路从未走过,勇气不可谓不大,魄力不可谓不强,而之所以勇气大、魄力强,在于救国的拳拳赤子之心。

愿心越大,愿力越强,创业,做事业也是如此,初心可不是为了赚钱,那没什么动力!

………………

我们都是在失去才珍惜,不懂时才懂,所谓毛泽东所讲的否定之否定规律。鲁迅如此大的文豪,平常忙于工作与斗争,却在这段期间被逼得四处逃窜,故开始重视那些忙碌之中所忽视的童真、友情、亲情。对我们来讲,不也是如此吗?

少时不知愁,大了已离乐。

真正治愈我们的,只有童真、友情、亲情和爱情,那是我们汲取力量重新前行的源泉,也是我们被现实碰得遍体鳞伤之后依然觉得生活美好的勇气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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