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呀,天都那么干净,是老天为了替我们老太太祝寿专门清洗的吗?”胡红夸张地喳呼着,脸儿笑成了一朵菊花。一屋的人全跟着大笑起来,叽叽喳喳附和:“那是,那是!老天看着我们老太太过寿也高兴呢。”
床上坐着的老奶奶听了,笑呵呵地一边拿手点着胡红:“我闺女这张嘴呀,真是能把石头都说开花。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指使动老天哦。”
胡红正要接话,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一边站着的儿子高亦伟:“哎,这都快12点了,优优怎么还没来呀?不会是第1次来找不到吧?”
“唉,都怪我出差才赶回来,不然我去接她就好了。”亦伟有些懊恼,顺手拨通了吴优的电话:“喂,你到哪了?是不是找不到呀?”
“哦哦,我到楼下了,就上去,是4楼吧?”优优有些不安地说。
亦伟心中掠过一丝怜惜,自己寡居多年的母亲太严厉了,优优真的是畏惧她呀,再加上第1次和一大家人见面,难免紧张。于是放柔了声音叮嘱道:“没事的,你到了就好了。”
片刻后,优优气喘吁吁地进了门,看见胡红赶紧把手中拎着的礼盒递了上去:“阿姨,这是送给您的生日礼物。”
“这孩子记性咋那么差呀,今天是老太太过生日!”隐隐的乌云浮上了胡红的脸,她有些不悦。
优优仿佛从睡梦中惊醒,喏喏地答着:“不好意思呀,阿姨,我,我,我路上赶得匆忙,一时间头脑没反应过来。”
亦伟有些责备地看了一眼母亲,接过优优手中的礼盒,轻声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优优勉强笑了一下,跟着亦伟去拜见外婆了。
“亦伟,把外婆抱到轮椅上。时间不早了,大家也赶紧坐下来,我们开饭吧。”胡红大声招呼着。
“妈,看你急的,难不成不要外公了?”亦伟玩笑着提醒。
“对呀,外公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家门口买个麻辣鹅哪要那么久?难道遇到熟人了?”胡红一边嘟哝着一边伸头向窗外张望。
“买麻辣鹅?”优优听到这话,吃惊地问道。
“是啊,外公听我说你最喜欢吃那个,所以虽然妈妈说菜太多了,他还是坚持去买了。这还没见过你呢,就开始疼你了,嫁过来以后你可得好好孝顺哦。”亦伟说着话,忍不住也有些担忧起来,“妈,我下去找找。”
就在这当儿,突然“砰砰砰”门被人擂得像剁肉糊,还夹杂着急切的叫声:“快开门,快救人!”亦伟冲上去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楼上那对面不啃西瓜皮的老刘。
老刘急促呼吸的热气喷到了亦伟的脸上:“你外公晕倒了,就在我停车位那儿,快跟我去救人。”
“啊,外公晕倒了?外公怎么会晕倒的?”
“我也不知道!我刚回来,正好看到你爷爷躺在我停车位那儿。不要说了,救人要紧。”老刘焦急地喊着。
一屋的人奔跑着来到了现场。
“就抬我车上,赶时间!”老刘指着旁边自己的车不容拒绝地叫着。
手术室外,一家人焦急地等待着,祈祷着。“还好,送来得及时,老人家生命没有危险了。不过还在昏迷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当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的时候,医生说。
“啊!怎么会这样?”胡红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可是,医生,我外公他好好地怎么会晕倒呢?到底是什么问题?”亦伟还算镇定,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高血压引起的脑动脉瘤破裂,幸亏送来得及时,病人平时的血压高吧?”医生说。
“高,确实高!这老爷子就是不听人话,坚决不吃药,说是吃了药就不能停了。这下好了!”胡红话语中的埋怨溢了出来。
“不过,我们在病人的肩部发现了大块的淤青,也不排除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引起的血压骤升。”医生又加了一句。
“啊!能有什么撞?难道是被车撞的?不过,车撞的话应该撞到腿上或者腰上,怎么可能撞到肩部呢?”亦伟疑惑地说道。
众人也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等过些天再来看老爷子。”老刘打破了沉默。
胡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是感激,是愧疚,她支支吾吾扭捏地说:“老刘呀,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是老爷子的救命恩人啊。那个,以前的事真是对不起,请你别往心里去啊。”
老刘爽朗地笑起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别提了,以后我们还是好邻居。”
原来,老刘的老伴,很是节约,洗衣服总舍不得用洗衣机。湿漉漉的衣服晾出去,就是一场小雨呀,常常把楼下晒的被子呀、衣服呀淋湿。偏偏她性格又犟,记性还不好,跟她说了总是改不了。火爆脾气的胡红回娘家听说这些哪里能容得了?就跑上门去和老刘家理论,偏巧老刘爱人是吃软不吃硬的犟牛,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两家的小孙子在楼下玩,免不了会有些小摩擦,可是两家的奶奶都护短,于是又是吵。久而久之,两家就成了冤家对头。
没想到今天,老刘不但上门通风报信,而且在医院跑前跑后热心地帮忙,连刻薄的胡红都被感动了,忍不住说出了这肺腑之言。
可是,两天过去了,老爷子还是没有苏醒,大家更急迫地想弄明到底是什么撞的老爷子了。
“对呀,我们可以去调监控呀。”亦伟仿佛暴雨转晴后的拨云见日,他猛地挥了下拳头叫起来。
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监控在维修!不过,老天总是仁慈的,它最擅长的事就是在打了你一巴掌之后,又赏给你一块糖——第3天接近中午的时候老爷子醒了。
“外公你怎么会昏倒的?是被什么东西撞的吗?”亦伟关切地问。
“是呀,是一辆车。我不小心把钥匙掉在了地上,刚捡到手朝起站,就被一辆倒开的车撞上了。”老爷子皱着眉头缓缓地回忆着。
“车?什么样的车?什么颜色的?还记得车牌号吗?”一连串的发问里是亦伟着急的心啊。
“唉,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哪里来得及看车牌号?好像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黑色的轿车。”胡红念叨着,突然她眼前一亮,不由激动地叫出声来:“老刘家不就是黑色的轿车吗?”
“是呀,难道你以为……”亦伟惊得仿佛看到了外星人。
“难道不是?!”胡红的神情在思考以后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说他老刘怎么那么好心的呢?一定是他的车撞到了老爷子,怕我们让他承担责任,于是他就跑我们门上装起好人来了。”
“砰砰砰”的敲门声轻轻响起,打断了母子两个的对话,老刘拎着两个礼盒进来了……
亦伟连忙站起身迎上去:“刘叔叔,您这是干啥呢?”
老爷子也连声附和:“是呀,是呀,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你再这样我们就太不过意了。”
“哟,老爷子醒了,真好!快别这么说,一点点心意,您看您不是病了吗?”老刘是个直爽人,他看到醒来的老爷子,开心得眼睛都闪亮起来了。
“我看不是一点心意那么简单吧?是心里有愧,是来补偿的吧?”虽然亦伟连连向母亲使眼色,可是胡红的声音还是不阴不阳地响了起来。
老刘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水遇冷立刻结成了冰,他直着嗓门问:“你什么意思?我补偿什么?”
“刘叔叔您别往心里去,我妈她开玩笑呢。”亦伟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挡在了妈妈面前。
胡红使劲拨拉着儿子的身体,想把他拉到一边去,可是儿子像铁塔根本拨不动,于是她使劲伸长了脖子,露出了半边脸喊道:“谁有功夫跟你开玩笑?难道不是你撞了我们家老爷子?又假惺惺地来救人,不就是怕我们找上你,怕花钱吗?假仁假义!”
老刘像是被点燃的爆竹,立刻蹦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撞了你家老爷子?你哪只眼睛看到的?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说谁是狗呢?你才是狗!要不是你撞了我家老爷子,你能那么热心,你家那一大屁股债都没还得清呢,还舍得花钱买东西来?真正是不打自招!”胡红理直气壮,叫得震天响。
“你,你……你血口喷人!”老刘气得血直往脸上涌,却只说上这一句话来。
亦伟见拦不住妈妈,只好迎上老刘,搂着老刘的肩向外走:“刘叔叔,别跟我妈一般见识,我们知道您是做好事的,您先回去。过天我登门感谢。”
“哼,我看也只有这样了,不可理喻!”老刘气呼呼地扔下这句话,“噔噔噔”地走出门。
“哎呀!”却和刚刚进门的优优撞了个结结实实,优优一个趔趄,定睛看到老刘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诧异地问:“刘叔叔,您这是怎么了?”
“哼!”老刘哼了一声,带着一腔怒火,拂袖而去。
“妈,无根无据的,你怎么能那样怀疑人家呢?”亦伟顾不上优优,恼火地对胡红说。
“要什么证据?他做的事就是证据!不然怎么那么巧,老爷子就倒在他家的车位上,又恰恰好被他看到了!再说他家和我们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怎么就那么好心好意来通报,送医院,还买东西来看,这不就是做贼心虚吗?”胡红胸有成竹,一连串话像机关枪打出的子弹,打得亦伟也有些动摇了。
“妈,不管怎么样,我们没有证据,说了也白说,反而伤和气,就算了吧。”亦伟劝慰着妈妈。
“是呀,再说,我看老刘也不至于这样差劲,应该不是他撞的。”老爷子接口道。
愣了半天终于搞明白状况的优优也开口劝道:“阿姨,我看刘叔叔挺憨厚的,不会撞了人不敢承认的,肯定是别人撞的,就算了吧。”
“算了?你们就知道做好人,你们知道这手术费多少钱吗?57,000!我不找他,难道我们自己出?!”胡红气得吼起来。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胡红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气,开口吩咐道:“优优,你在这儿照顾外公。亦伟,你和我去刘家,找他们算账。”
“阿姨,别去找了吧,没有证据,找也没用的。”优优不死心,继续劝着。
“我们去找找看吧,毕竟57,000也不是小数目,他们能承担一半也是好的。”亦伟的态度已然有些改变了,老爷子也不再开口阻拦。
亦伟和母亲没进自家门,直接就上楼,“砰砰砰”把老刘家的门捶得惊天动地,估计整楼道的人都听到了。
可奇怪的是半天过去了,都没人来开门。“呵呵,怕了吧?躲起来了?做缩头乌龟也没用!儿子,我们就在这门口守着,就不信他家人永远不出门!”胡红轻蔑地说。
“砰砰砰”,母子两个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始敲门,可是始终都没有人应答。
两人正有些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自家的门被擂得“咚咚”响,还夹杂着愤怒地叫喊:“开门,快给我开门!”
“干什么?干什么?”胡红一边叫着一边和儿子冲下楼。
“奶奶的,如果把我爸气出问题来,老子把你们家都砸了!”老刘的儿子像暴怒的狮子,红着两只眼对他们爆粗口,“我爸也是眼睛瞎了,才会救那老头子!现在倒好,把自己气进了医院。”
原来,老刘看过老爷子回来,越想越气,血压骤升,头晕脑胀,小儿子不放心,刚把他送去医院。正上班的大儿子听说后,咽不下这口恶气,先打上门来了。
“啊,这老刘看来真是被冤枉了!”胡红母子面面相觑,傻了眼。
正在这当口,又听到“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优优和一个20出头的男孩子匆匆而来。
“你不在医院好好陪着外公,跑这儿来干啥?”胡红正尴尬着呢,立刻把气撒到优优的头上。
“阿姨,事情特殊,我跟外公说过了,他也让我赶紧来的,他没事的。”优优可怜兮兮地辩解着,那表情仿佛就是待宰的羔羊,“这是我弟弟吴际,吴际,还不快说。”
胡红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一脸问号地盯着那个小伙子。
“我,我,阿姨,对不起!老爷子是我撞的……”在胡红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吴际垂下头,畏畏缩缩地说。
“啊!是你撞的?!”仿佛一记炸雷,炸得胡红母子和刘家儿子同时惊叫起来。
“那天我来朋友家玩,临近中午去出礼,倒车时我也看了,后面什么都没有。可后来却感觉撞到什么了,连忙下车查看,就看见老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吓死我了,一念之差我就跑了。应该是老爷子蹲下身子捡钥匙,正好在盲区看不到,所以撞上了。”吴际无比艰难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对不起,阿姨,我不应该跑,全是我的错!”
优优一脸歉意地接上说:“阿姨,真的对不起!弟弟撞上老爷子的那一幕,正好被我看到了,我也吓傻了。弟弟走了之后,我正准备打120,恰巧看到一辆车开了进来。我吓得赶紧骑车走,我怕被问起来说漏嘴给弟弟惹麻烦。后来,知道老爷子竟然是亦伟的外公,我就更不敢说了……”优优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今天为什么又敢说了?!”亦伟双眼圆瞪,震惊却又恼火地责问着。
亦伟凶巴巴的陌生模样吓得优优一个哆嗦,跟着眼睛就红了:“因为今天在医院看到事情闹大了,让做了好事的刘叔叔背这个黑锅,我的良心怎么都过不去。思来想去,我只好电话告知父母整个事件,接着我们大家一起做通了弟弟的思想工作。”
说到这儿,优优抬起眼怯怯地望了望那愤怒的三个人,深深一鞠躬:“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太自私了!”吴际也赶紧鞠躬赔罪。
亦伟无言地转头望向了窗外,落尽了叶子的树枝后面有云,隐隐约约的。亦伟静静地看着,一丝笑意慢慢地浮现在他的脸上:“这人心啊,有时候就像这枝后的云吧,看不分明,但云后终有阳光闪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