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牵念（下）
梅长苏拥着厚裘坐在炉火旁，面色苍白得要和裘绒分不出来，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玉佩。手边是一只精致的木盒子，盒面上刻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里面一摞摞都是霓凰的信。有时候她高兴起来一天就有一封，有时候忙一点也不会少于五日一封，再加上江左盟下属们的及时汇报，他虽人在京城，霓凰的事情却触手可及。可这已经连续十日没有信来，算日子虽然接近临盆，但前无征兆又尚未充足，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已是滚刀一般碾个不停。
“宗主！”黎刚挑帘而入，完全不似平日礼数周全，甚至忘记了衣服上的寒气，“夫人她……”三个字没说完，梅长苏已经剧烈地咳了起来。“宗主切勿激动！”随后进来的甄平忙替他拍背顺气。梅长苏掩口强忍着，示意黎刚继续。“夫人她……五日前已经诞下麟儿，一个小公子一个小小姐……母子平安。”
“咳，咳……”梅长苏终于放下心来，刚才郁住的呛咳一涌而出。霓凰，霓凰，这种辛苦而喜悦的时刻，你的丈夫本应该全都陪你度过，只是我……我何德何能，有幸有你，如今一下子就儿女双全？
待平复下来的时候，他冷静地问道：“飞鸽传书一般只需要两天，五日前分娩，为何今日才知道？”黎刚不敢隐瞒，只得实话回答：“夫人是早产，前几日在静养调理，如今才得空……”“怎么会早产的？”梅长苏低声惊呼。
黎刚有些想笑又竭力忍住，最后在宗主威胁的目光中不得不回答道：“夫人那一日得了一只幼鹿，玩得久了有些乏，不小心滑了一跤……云姑娘说日子本已差不多了，所以最后也就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听及此，梅长苏急怒的脸上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霓凰已是做母亲的人，竟然还是会偶尔流露这样的小女儿憨态。十个月那么久，真是委屈了她灵动的性子。
他望向窗外，莹白色浮上眼帘。竟然下雪了，这金陵城的初雪。
这大半年，谢玉倒台、太奶奶薨逝、太子幽闭、景琰上位，纷纷扰扰、风起云涌，看上去是他一己之身承受，却不知那往来不断的飞鸿尺素，才是撑住他心底的最稳支柱。曾经他说过下雪了最适合杀人，其实是因为怨恨彼时浸透毒汁的梅长苏，如今——如今他才懂，所有的澄澈往昔都值得救赎，看这雪，纯洁如许，竟唤回了他心底卧藏已久的那个自己。
“蔺公子也从南楚溜去云南了，来信给晏大夫时说，公子小姐都长得特别好看。”甄平端上一碗药茶。怎么会不好看呢，他们的母亲那么美，他面露微笑。甄平看着他喝完茶，接着说：“因为夫人身体底子好，所以虽然早生了几日，两个孩子却都挺健壮。听说小公子先出来，夫人醒来以后一个劲地哀叹……”
“哀叹什么？”貌似望着窗外没细听的梅长苏忽然发问。甄平觑了觑宗主的脸色，老老实实道：“夫人说小小姐是个妹妹，一定会被宗主和小公子惯坏的。”
“噗……”梅长苏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甄平好整以暇地收拾了茶具，行了一礼道：“夫人等宗主给公子小姐起名。”言毕退出门外，留给他家宗主独自思索的空间。出了门迎上黎刚，刚才浅笑的神色荡然无存：“幸亏有夫人好消息撑着，晏大夫说，宗主怕是有寒毒复发的迹象，这几日已经下了猛药。”黎刚盯着他道：“咱们几个要先稳得住。还好你在，不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隔了一日，霓凰的信鸽终于到了。
梅长苏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知道来信的时候已是信鸽到达后大半日。还没拆开他就先发火为何信到时不立即叫他，一时没控制住咳出血来，吓得黎刚奔出门去寻晏大夫。晏大夫黑沉着一张脸走进来，搭了搭脉，为他扎了两针，叫他好好看信不许多言，便甩袖而去。
“林殊哥哥，他们的眼睛好亮。我辛辛苦苦十个月，偏生他们这么这么像你，我不服。”
信不长，却给他一向寒凉的身体里注入了一大汩暖流。他仿佛是透支了下辈子的幸福一般，哪怕来生颠沛、下世流离他也认了。“身为人父”，是个充盈了多少勇气的字眼啊，即使明日坠入无间地狱，即使立时去见暗黑鬼怪，他也能披坚执锐、在所不惜。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