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洗过澡后，瘫倒在床上，忽然想起许久没有你的消息。我思忖了半天，拿起手机点开了你的微博。你的头像换了，是一个小屁孩儿，穿着一身牛仔衣，眼戴一副墨镜，头微微扬起，面无表情，略带严肃。定睛一看，发现简介也换了：图为我看着外公的模样。

大脑嗡的一声彻底进入卡机状态，我呈大字状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帘儿。宿舍依旧吵闹不停，我却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寂静中，滴答滴答，听，时间流逝的声音。良久，我拾起手机，打开微信，给你发去一个拥抱的表情。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我想你会懂得我未开口的言语。

放下手机回忆起年前与你的见面，你平静地诉说着你的故事。

2

2019年的大年初一，我坐在病床旁，直愣愣地望着窗外，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地泛白。此刻，我的心空落落的，广袤无垠的天空之景填满了我的眼睛，却无法填补我的心。

我叹了口气，天，终于亮了。

“囡囡。”

“哎，怎么了，外公？”病床上虚无缥缈的呼唤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急忙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外公。

“你妈就快来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外公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没事，等我妈来了我再走。”我一边说着一边替外公掖好被子。

“你今天不还有事吗？这里也没什么你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你就先回去吧。”外公微微动了动手指，我知道那是让我赶紧走的意思。

我犹豫再三，最终妥协，“那行，外公，你好好躺着，有什么问题就按铃。”说着，我再一次为外公掖紧了被子，仿佛这样，我不安的心就能得到一丝抚慰。

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我不禁紧紧地抱住自己，第一次与死神近距离接触的经历让我心有余悸……

临近睡觉点，我依照着妈妈的叮嘱，为外公盖好被子，调整好枕头的高度后，便关了灯，躺在病床旁的躺椅上准备就寝。

“囡囡啊，我难受……”模模糊糊间，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向我哭诉，“我好难受，囡囡，囡囡，囡囡……”一声又一声无助的呼唤飘进我的意识，扰乱了我的思绪，我惊醒过来。

“囡囡……”

我快步上前，俯身仔细听着外公的话语。“哎，外公，我在呢。怎么了，哪里痛吗？”

“我好难受……”外公双眼紧闭，面部扭曲，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

“哪里难受？我去叫医生给你看看，好不好？”不等外公的回应，我便焦急冲出房门。

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处微弱的灯光照耀着，这个时辰的医院当真是阴森。就在我正准备走向前台的时候，“砰”的一声，隔壁房门被粗暴地打开，一名女子冲了出来，大声嘶吼着：“医生！医生！医生！”不一会儿，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便闻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护士姐姐。

我趁势拉住一个护士，询问道，“姐姐，还有医生吗？我外公说他很难受。”

“小妹妹，现在是过年期间，呆在医院的医生很少。待会儿结束了那边，我们就过来，好吗？”说罢，护士姐姐便一头扎进隔壁病房。

我沮丧地走回病房，看着病床上外公因疾病的折磨而瘦骨如柴的身板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无力感充斥着我，鼻头一酸，眼泪就要冲出眼眶，我咬唇强忍着，我不可以哭。

刚得知生病的那几年，外公非常积极地配合着治疗，也经常会叫上三朋好友上附近的公园下下围棋，去附近的麻将馆打打麻将。那个时候，在外公眼里，生病似乎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外公常对我说：“‘人生苦短’，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人生是又痛苦又短暂的，但是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把它理解为人生的痛苦是短暂的。囡囡，世事没有什么难的，笑一笑，也就都过去了。”后来的后来，我一直将这句话深藏于心底。

“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房外传来女子的恳求声，声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哭腔。也许是医生说了什么，女子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医生，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牢牢地抓住我的心。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此刻应该做什么。心底有一个声音如魔咒般缠绕着我，死神来了，死神，来了。

今夜格外漫长，格外地难熬，傻站着的我和躺在病床上的外公一言不发，各怀心事，寂静的房间内只听得见外面惨痛的哭喊。

我从未如此强烈地希望白天的到来。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突如其来的音乐声斩断我飘飞的意识，我匆忙翻找着手机，“喂？”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疲倦的声音，“刚刚我到病房的时候，发现外公坐在厕所地板上，任由花洒喷射出来的水淋在自己的身上，眼睛死死盯着地板，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机，”隔着电话，我感觉到妈妈的心疼与无助。

妈妈哽咽道，“外公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他对我说，他累了，他真的累了……”

挂掉电话，我慢慢地向前走着，一直走着，走着，走到后来，每走一步都有如踩在刀尖上，脚底的疼痛宛如一股电流迅速传遍我的身体。

“囡囡。”

“哎！”我条件反射似的回过头，恍惚间，我看到外公正冲我招手，面上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容，有如每一次我离开家，外公目送我离开时的模样。

大年初二，外公给主治医生打了一个电话：“小赵啊，我累了，我撑不下去了。”外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一生都没有了羁绊，只求能快点结束这最后的历练。

“老头，撑不下去也得给我撑着，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研究的案例，我都一直坚持着，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你给我好好活着，大年初四我就赶回医院，你等着我。”

世事就是这样，总是残酷地将你逼入死角，让你痛不欲生，却又予你一丝温情与牵挂，让你不舍了结。

3

你说：“外公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这次过年能回老家，可能外公心里清楚这次如果不回去，以后就没有机会回去了。一直以来，我们做各种各样的努力，放弃工作，四处奔波，求医寻药，将他从死神手上抢过来……但其实这都只是我们做儿女子孙的单方面的想法，我们从来没有站在外公的角度想过，外公与病魔殊死搏斗了这么久，他已经累了，拖累我们并不是他的本意，尽管我们不认为那是拖累。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无论是想离开的外公还是不舍外公离开的我们。生老病死，人之常态，顺其自然，尽人事，听天命。也许这个学期，在学校的某一天，我会突然接到外公离去的消息，我想我会坦然接受的。”

人在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成长？

听说，人生会经历三次成长：第一次是发现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时候；第二次是发现即使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有些事令人无能为力的时候；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可能会无能为力，但还是会尽力去争取的时候。

亲人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面墙，亲人离去，我们直面死亡。

蓝莓之夜里有句台词：“该如何与生命中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

“我没说再见，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走了。”

时间就像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走星移。人生没有任何一场告别是毫无预兆的，也许每一次的挥手告别，每一次的目送离开，每一次你有意或无意说起的话语，都是离开的信号，只是那些信号太微弱，大多数的时候我们无法察觉。

成长的意义也许就是慢慢懂得离别的意义，而我们约好了后会有期，却都没有如期而至，这或许就是离别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