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输入第2天

我哥很勤奋,写了许多作品,每天写了又写,改了又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才用方格纸誊写得工工整整的,塞进信封,贴上邮票,信心满满地站在校门口,等啊,等啊,等了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路过。我哥朝路上望了望,叹息着回到了学校。我哥在学校门前的小路上连续等了四天,天天都失望而回。这天,我哥起了个大早,还是没有人从学校前面路过。在学校后面山坡上放牛的花花,看不过眼儿了,把牛赶回圈,换了身新衣服,小跑着过来,喘息着说,你是新来的老师吧。

花花说,不上课站在这里干啥?

我哥说,等人捎的邮封信。

花花说,你把信交给我,我到乡上买东西。我叫花花,住在对面那条沟里。哪天有空,到你那里借本书看看。

我哥随口说,行。

花花带着我哥的信走了,我哥的心也跟着那封信走了。这天中午,我哥忙完了工作上的事,趴在桌前,摊开稿纸,咬着笔头,挖空心思,正在稿纸上写着。房门突然一开,一股浓香扑面而来,呛得我哥连打几个喷嚏。我哥抬起头,花花已经把煮熟的鸡蛋放在了我哥面前,笑盈盈地说,刚煮的,很新鲜,你尝尝。我哥还没有反应过来,花花很快剥开一个鸡蛋,递到我哥嘴边,说,我来借书。

我哥说,好。

花花说,啥书好看?

我哥指着枕头左右的书说,自己挑。

花花来到床前,在书堆里翻着。上课铃响了,花花还没有挑好书。我哥说,你慢慢挑,我上课了。我哥下课回到房子,花花斜着身子躺在床上。我哥像连忙咳着,花花从床上坐起来说,看书比干活还累。

上课了,我哥出了房子,花花朝校长房子看了一眼,飞快地离开了学校。

我哥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小学毕业上初中,初中毕业上师范,师范毕业又进了小学,根本不了解农村的事。学校里也没有我哥感兴趣的事,我哥一直踏着别人的脚后跟,模仿着别人写作。我哥的作品很不成熟,稚嫩得很,但是我哥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每天坚持写作,继续投稿,我哥坚信努力就会成功。我哥有时写了一天,只憋出四五十个字,到了后半夜,还在琢磨,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是不妥当,提笔直接划掉,钻进被窝里,思绪万千,心里越发着急,越着急越睡不着觉,感觉今天又白过了。

花花是村子最美的姑娘,打着借书的幌子,想方设法,讨好我哥,不是拿鸡蛋,就是拿腊肉,常常跟我哥聊。我哥总是不冷不热地。花花这段时间,夜夜做梦,每次梦中都离不开我哥。花花喊着我哥的名字,含泪而醒。我哥是花花的天和地,是花花的整个世界。

花花和我哥聊着聊着,就没话说了。我哥继续趴在桌子上写,花花躺在我哥床上看书,看着就睡着了,睡着了就梦见自己做了我哥的新娘,顶着红红的盖头坐在婚床上,笑盈盈的等着我哥,左等我哥不来,右等我哥还是不来,花花等不及了,掀开了红盖头,睁开了眼,我哥趴在桌上,自己睡在床上。花花白白地欢喜了一场,惆怅地从床上起来,柔柔地说,我走啊。

我哥这个“木头”仍旧坐在桌前,继续写着,头也没抬地说,好。

花花心碎了,脸上仍旧露着笑,无奈的走了。

我哥很快就把自己带来的书读完了。学校里除了旧课本,没有其它书可读。我哥饥不择食,翻出每个年级的语文阅读教材接着读,像蚕吃桑叶,一字不漏地看,很快就翻完了语文阅读教材,没有书看了,就像断了鸦片的烟鬼,没精打采,睡不着,坐不住,像幽灵似的在校园里转。看着破败的校园,阴森森的群山,提心吊胆地胡思乱想着。一个黑影翻过院墙朝我哥扑来,吓得我哥毛发倒竖,赶紧钻进房子,顶上门,拉灭灯,上了床,用被子捂住头,屏住呼吸,整个身体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窗外一声猫叫,我哥缓过了神,生气地骂着,死猫,吓死我了。

晚上,我哥上厕所回来,无意朝校长房子看了一眼,校长办公桌上放了一沓报纸,如获至宝,激动万分,毫不犹豫,伸手从破窗户里取出来一沓,拿回房子,原来是市级党报,看看日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我哥泡上一杯青茶,端到床边,躺在床上,拿起报纸,齐齐地看着。

我哥已经尝到了没有书看的滋味,不敢挑肥拣瘦,报纸中缝也没有放过。夜已经深了,还在看报纸,看得眼睛发涩,才不得不溜进了被窝。在精神食粮的滋润下,睡得踏实,一觉睡到大天亮。

校长又给我哥拿了些蔬菜,我哥说着谢谢连忙双手接住放下,就给校长发烟。校长见了烟就像口渴的人见了水一样,两三口就是一支。校长微微地闭上眼,烟气慢悠悠地从鼻孔里冒出来,校长看了我哥一眼,我哥拿起桌上的烟,接着给校长发。校长说,太贵了,不吸了,不吸了,校长的手早就伸过来从我哥手中接过了烟,把烟横在鼻子上,使劲儿地吸了口气,闻了闻香烟,看着我哥笑眯眯地说,好烟就是香啊。慢悠悠地叼上烟,点燃,猛吸一口,烟气憋在肚里有半天,再慢悠悠地吐出来。

校长“不饥不渴”有精神了,看见我哥床边的报纸说,报纸是昨天捎回来的,有啥新闻?

我哥说,过去一个多月了,成旧闻了。

校长接着说,把报纸看过,收拾好。腊月吊挂面,我用报纸包呢。

我哥点了点头。

校长说,收秋了,活多了,忙不过来了。替我给学校写份工作计划。

我哥毫不犹豫地应了。

校长出了我哥房子,到教室去了。

第二天,校长送菜到我哥房子的时候,我哥给校长递了支烟,随手把写好的工作计划递给校长,眼巴巴地朝校长看。校长大体上看了一眼,点燃烟,猛吸一口,把烟憋在口腔,憋了一会儿,吐出来后,淡淡地说,辛苦了,好着呢。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夜,写了改,改了写,誊写得工工整整的,校长竟然是这种态度,我哥心里有怨气,脸上还是装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校长吸了五六支烟走了。

学生早上到校不用家长送,下午放学也不用家长接,住得远的学生中午在学校里做饭。早上放学到中午上学,中间有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这是学校最热闹,最温馨的时候,大家都在按照自己的套路做着事。校长他们回家吃顿饭时间有点儿紧,校长他们不回家,都在学校做饭。老师的锅台是用石头和泥巴砌成的,统一建在一间房子里,公用一个案板,烧的柴火是学校统一组织师生上坡捡的。校长他们拿的菜都放在灶房里,大家可以随便吃。校长他们饭也不讲究,早上将就吃上一顿,下午放学他们就回家了。他们不回家不行,家里的活等着他们去做呢。

最小的学生六岁,最大的学生十六七岁,学生用小塑料桶在学校门前的小溪里提水。小溪里的水也不卫生,牛在小溪边吃草,有时就把粪便拉在小溪里。最糟糕的是雨天,一下雨,小溪里的水就浑了,需要提前提水,等水沉淀清了,才能做饭。学校炊烟缭绕,烟雾腾腾,呛得人眼泪水流,没有人吭声,揉揉眼睛,接着做饭。学生灶台是用铁桶或者铁皮做的,放在各班教室后面。学生来自全村所有的组,或多或少都串点儿亲,都沾点儿血缘关系。学生拿的都是干面条,有炒好的浆水菜,馍和玉米糁子。学生都很懂事,谁也不欺负谁,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相互之间都会照应,大学生提醒小学生,饭里放盐了?放碱了?面条煮熟了?学生下面或者下玉米糁子,面条煮熟捞到炒好的浆水碗里,玉米糁子煮熟后舀到碗里,在饭上夹一筷子酸菜,学生都把饭端出教室,坐到学校台阶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津津有味地吃着。学生吃完饭,收拾好锅碗,在校园里玩一会儿,不需要老师招呼,自觉地进了教室做作业。

我哥每次吃过饭,总是把碗闷在锅里,第二顿做饭的时候才洗涮锅碗。校长看着皱了皱眉,对我哥说,以前有个黄老师,每次吃过饭总是到了下顿才洗锅。黄老师有一次做饭,发现锅碗洗涮得干干净净,黄老师以为哪个学生学雷锋,没有在意。连续几天,黄老师没洗的锅碗都是干干净净的,黄老师忍不住问学生,学生都说不是自己。黄老师多了个心眼,特别留意灶房。黄老师看见狗从灶房门下的破洞里钻了进去,悄悄从教室来到灶房窗户边,狗正在舔他的锅碗,黄老师恶心得几乎要把肠子肚子吐出来。

我哥看了看灶房门,校长说,不用看,重新加固的。我哥看了看破窗户,连忙洗刷了锅碗,把碗放在锅里,用锅板盖好。

我哥晚上熬夜,中午必须午休,不午休整天就会头痛眼涩,无精打采。我哥吃过午饭,收拾好锅碗,钻进房子里就睡了。醒来的时候,就到了上课时间。第一节没有课,上厕所回来,在路过校长办公室时,看见校长桌上放着一份东西。校长上课去了,我哥进了校长办公室,拿起那份东西一看,原来是份新写的学校工作计划。我哥拿起来看,心里的气儿没了,脸上烧呼呼的,脊背直冒冷汗,羞愧地回到房子,坐在办公桌前,对校长那份工作计划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课了,我哥来到校长办公室,由衷地说,校长,你文笔真好。

校长谦虚地说,年年都写,写来写去,就那么点内容。

我哥说,校长,你阅历丰富,有生活基础,你写文章,保证有趣。

校长说,我还要转正。

我哥说,校长,业余时间写写文章

校长说,我给你说了你也不懂。文学作品就交给专门从事文学的人去做。

我哥说,校长,我反对你的观点,现在专业的还不如业余的。

校长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写你的文学作品,我教我的书,好不好?

校长翻了翻我哥桌上的书和稿子,笑眯眯地说,喝酒不?

我哥说,不会喝。

校长说,大多数作家都是烟鬼,好多文人都是酒鬼,作品主要是靠烟熏出来的,靠酒刺激出来的。不吸烟,不喝酒,怎么能写出好作品呢?哪天下雨,不下地的时候,整几盘菜,请你到我家里喝酒。

我哥说,校长,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不会喝酒。

校长说,你能到我们这个蝇子不下蛋的地方来,早就应该请你喝酒了,收秋活多,收了大豆、玉米,还要种麦子,挖魔芋,挖天麻,打红薯粉,摘山茱萸,下柿子做柿饼。不抓紧时间不行么,庄稼落在别人后面,就成了野猪的美餐。

我哥说,打野猪吃肉。

校长说,打野猪违法,野猪是省级二级保护动物。

我哥说,那咋办?

校长说,晚上组织人轮流看,在野猪的来路上绑上铃铛,野猪碰上铃铛扭头就走了。

我哥说,有办法。

校长说,野猪能得很,老法子用上三回就不管用了,我们敲锣,放鞭炮,在庄稼上绑荧光棒、氢气球,也不准啥。

我哥说,哪天晚上赶野猪,把我带上。

校长说,赶野猪不是耍,野猪急眼了,朝你冲过来怎么办?

我哥说,我上树。

校长说,野猪能把树咬断。

我哥说,你说咋办?

校长说,一猪二熊三老虎,我们尽量少惹。

我哥说,下雨就好了,下雨就可以歇歇了。

校长说,不盼下雨,家里的活还堆在那里等着干。不说了,准备上课,请你喝酒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节选自《事与愿违》张富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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