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完最后一个字节的时候,许茵生长吁了一口气。
帖子上传完毕,可以睡个稳觉了。
她什么都写,家庭的小事,学校的形形色色,朋友、亲人之间的摩擦和他们带给她的欢乐,她都写。
她有两个自我,一个在白日的黑暗里惶惶不可终日,一个在黑暗的绚烂里恣意绽放。它有两条人生道路,一条是在法场上巧舌如簧,朝九晚五。一条是在家蜗居或远行写自己喜欢的文字。父母为她铺设的路是光明坦途,她自己选择的路是荆棘充斥。她在心里偷偷为自己打算好了,就像很小的时候, 她总喜欢走人少的小路,乐于探索羊肠小道一样。
许茵生关掉灯,任自己湮灭在无尽的黑暗中。
她做的梦光怪陆离,破碎的镜子里许多张苍白的脸,不断有声音从空旷中传来,为什么要一意孤行,为什么执迷不悟 ,梦到了一地的稿纸,她跪下去将纸捡起,眼泪滴下去,全都是梦碎的声音。倏地又出现了她所厌恶的人,他们讥讽她, 嘲笑她,她只有用尖叫将梦境撕碎。不甚成熟的自己,父母的期望,复杂晦涩的人际关系,如一张张破碎而结实的网,死死的将她兜住,撕扯挣扎,全部毫无用处。
次日早晨,站在镜子前,梳洗过后的茵生不复昨夜倦怠的面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耳边听着母亲的唠叨,絮絮的,让她开始烦躁,但她只大口的吃着饭,一声不吭。很好,很乖了。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匆匆扒拉完几口饭,她挎上包,冲门内喊了一声要走啦!。长吁一口气,将自行车骑得飞快。
她学习不错,但依旧不算安分,耳旁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数学,她用数学书压着稿纸头也不抬地写着。
乔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困惑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抉择,也许自己的感情并不成熟,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炽热的心在温暖的胸膛里跳动。
她肿胀的双眼早已被同学们看了去,乔的心情极差,她想认真听课,但抑制不住决堤的泪水。乔啊,眼泪是心里的毒,流出来就好啦。
就像从前顾及所有人的感受一样,乔努力的兼顾着爸妈的感受。善良要比聪明更难,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她现在所选择的这种拼命的善良,正无时无刻油煎着她的心。
乔晚上回家时,只影绰绰。一个人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身旁是飞驰而过的汽车。手机震动提示她来信息了。看过信息 内容的她迷茫,害怕。她像是到了杳无人迹的荒野,没有风,没有方向,没有影子,只有她一个人,她大喊,声音消失在无尽的荒野中。她奔跑,目所能及的地方除了荒原还是荒原。她头痛欲裂,在路上跑了起来,泪水模糊了眼前,她甚至忘却了危险。
她生命中的最后记忆是明晃晃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她的最后一刻,在冰冷的地上闭上眼之前,喃喃道:你遗憾吗?关于我们。
许茵生停笔,问自己为什么要给人物安排这样一个结局。随后她释然了,她不愿看到犹豫的抉择和拼命的善良,所以选择让她死亡。虽然留了生命短暂的遗憾,但这段感情总算周全在死亡之中了。
茵生的手中紧紧攥着笔,她觉得写文很痛快,只要你想,就能让故事达到理想状态,她总是想,如果这笔此时化成一把尖刀 ,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紧紧抓住,哪怕鲜血淋漓也不放手。就是想直视那些鲜血,直视那些丑陋与肮脏。她就是这样固执, 偏爱于描写那些人们不想说,避讳的东西。
之所以避讳,恐怕就是成长的过程中对是与非、对与错的思考吧。一个由孩童向成年过渡的时期,势必要将自己的是非观与成人的是非观进行激烈的碰撞。然后每一个孩子兴致勃勃地去挑战,再磕得头破血流的回来。
人们避讳这些东西,却又为这些不合理的成规找各种维持其存在的理由,比如强制性的规划你的人生,安排你走他们想让你走的路。比如告诉你应该放弃一切努力学习。比如打着爱你为你好的幌子随意更改你做的决定。这些,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然后在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的孩子长大了,我们又用上一辈的做法,来压制我们的孩子。
许茵生觉得,人生真是太痛苦了,快乐都是短暂的,可是她还是需要鼓起勇气去面对。多少人在无味的生活里安分守己,碌碌无为,平庸无奇,甚至一声不响地在人群苟活许多年。多少人深夜不寐,白天不醒,过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多少人最初目标清晰却又渐渐迷失在纷扰中。
大城市所带来的孤独感,人的心总是漂泊的。原来人们都是难过的,带着一张面具,在人群中不知所措的活着。我们都是路上的可怜人,成长是一味苦药,你不但要咽下去,还要嚼碎了,自己一个人,干巴巴的嚼碎,一面听着牙齿碰撞咬合的声音,一面和着血与泪当做佐料。苦涩到了肚子里,又浸入到细胞中,构建成日益成熟的你的新肢体。越大的圈子越单一,欲望就像无穷的深渊,自己就是那不自量力撼树的蚍蜉,许多自己所保护的东西,在他人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一个完全凭着热情去主导的变革,在没有萌芽时,就被无情掐了头。想到这里,她对人生便开始绝望。
北方这时已经入了冬。打开窗户时,有屋内热气凝成的白雾向外涌出,房屋的门因为这强势的西北风嘭的一声关住。 猛吸一口气,干冷的空气直至肺部,贯彻在每一个细胞中。不多会儿,在窗外的手冻得通红,北方的冬天,是疼痛的。风摔倒在脸上的时候,是疼的。脚在厚厚的靴子里陷入雪堆的时候,是疼的。真皮的鞋子依然不防滑,整个人在暗冰上滑倒的时候,是疼的。冬天里冷漠的人群都没有同伴相互暖手,也是疼的。
茵生还是关了窗。开始写她的文章了。
光标在一点一点向右移动,然后跳跃到下一行,再向右移动,跳跃到下一行,如此往复。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半夜里,母亲推门发现了她没有学习而是在发帖……
她还是抵抗不了母亲的温柔劝说和恰到好处的眼泪。眼泪这东西,有时能起到极其神奇的作用,能把持有截然不同的观点的人稀里糊涂的拢在一起,把迂腐陈旧的意识变得温暖感人,把生机勃勃的新兴幼芽儿在爱抚之中谋杀!她又一次妥协了。梦想啊,家人的期望,想要两相不辜负,何其难!全中国的人都在做中国梦,可茵生的梦想呢?
茵生还记得有一位喜欢她许久的读者,给她留言,茵生,我每晚都看你的文字,很让我安心,希望你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带给我们美丽而氐惆的故事。
茵生蜷缩在椅子上,她喜欢这种黑暗,在屏幕后,如果有机会或许可以在书页里,和每一颗不愿蒙尘的灵魂交流,在黑暗里所有的伪装都没有用,有光的地方才需要面具。地上的人就让他们流血拼搏和厮杀,地下的人们啊,就让他们安静地相爱,快乐地流泪。
也曾许多次的幻想过以后的生活。半夜饥肠辘辘的时候打开冰箱,恰好有昨天买的便当,猫咪被惊醒了跳下来在你光着的脚丫旁喵喵叫,垫饱了肚子,你突然发现没了睡意,便洗了把脸,盘算着写点什么东西好。也许不会这么费劲,在你很饿的时候肚子会咕咕叫,有一个很爱你的人吩咐你不要动,并迅速穿好衣服询问你想吃哪家的宵夜。带着一身寒气和热乎的饭回来后,看你狼吞虎咽地吃完,再相拥入睡。还不止这些,在醒来的时候,能惊奇的发现前些日子种的花开了,浏览自己的网页看到又有读者留了暖心的话,向着窗外望去,老大爷牵着家里的宝贝狗狗又出来散步了。接下来的一天都是柴米油盐的琐碎事罢了,可是你总是挽着松散的发髻,在房间里做饭,走动,唱歌,思考,或者处理一些小意外。
许茵生的梦,如此不切实际。母亲总是批评她,她也开始动摇了。
母亲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茵生,你用什么来养活自己呢?
茵生回答说,稿费啊,我可以写文章。
稿费?你的文章都太幼稚,世界怎么会那么简单,社会怎么会黑是黑,白是白。你知道怎么迎合大众写出他们想要的文章么,作家也分层次,你能做一流的作家么?你的稿费,也许连以后孩子的奶粉都买不起。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写文的水平,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她,也从未想过如何去迎合大众。她一直写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随心所欲的东西,除了人物的名字动脑思考一下,其他的全是以笔写心。可母亲说的话很在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 她退缩了。
梦想就是悦动的火苗,又耀眼,又灼热。鼓起勇气伸手触碰,总会被热浪逼退。可是当她不去想那撮小小的火焰,很久很久之后快要忘却了,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邂逅它,于是,又开始在心底里渴望它的温暖了。
这场博弈,茵生不想再继续下去。摊开练习册演算各种方程式这种令她厌倦和焦躁的工作使她有些麻木,无穷无尽的单词 、教条化的概念、与生活远去几百年的文言文,都让她苦不堪言。
可是她还是要前行,当我们不能回头的时候,我们只能前行。
北方的冬季还是太漫长了,当南方鲜花在当街叫卖的时候,北方依旧一派严寒。可无论如何,再厚的雪如何能压制住春的绿呢。
茵生还是喜欢属于她的黑暗,但她近阶段会更多的接触日光。早知道,这社会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有时候我们看错了世界,偏要说世界欺骗了我们。现在也释然了,本身艺术就来源于生活,现在首要任务应该是认识生活吧。妈妈还说 ,认识了什么是大恶,才会懂得什么是大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对善良的渴望。只是更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更好的活下去。梦想可以有,但怎么实现它最划算才是应该思考的问题。
茵生是个不坚定的人,她发了这样一篇文。
北方的冬日里什么都是冷的。冬日里的暖阳这类话都是糊弄南方人的。北方的冬季是漫长的,你有好几个月都可以看到街上叫卖冰糖葫芦,烤红薯。姑娘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走着。孩子们成群结队走到你面前,你会看到总有那么几个滑稽的鼻涕虫。上学路上时常碰到一条阿拉斯加犬兴奋地乱嗅,你笑笑对犬的主人说夏天时可没有这么活泼啊!最喜欢在晚上恰好下雪的时候站在路灯下抬头看雪,路灯黄色的光晕,是令人安心的色调。天黑的很早,每户家里的温暖灯光是不是都在等候着最后回家的人呢?
我呢,在这场冬天的狂风里矗立了太久。
原本说要陪你们走很远很久的,可是我也有柔软的地方,我先退出了。也许不回来了,也许明天。
茵生,你遗憾么,关于梦想。
其实想想,曾经在黑暗里人人都并肩同行,谁都不认识谁,可又将彼此那么的信任。这是属于茵生一个人的黑暗,是埋葬在心底最绚丽的时光。
黑暗里,有一颗星星坠落了,可是,我小屋的灯却没有亮。
为梦想执笔——新月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