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带我把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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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我与重八有相同的经历。哪就是小时候都做过放牛娃。

不同的是,重八没念书。1344年后,又吃了8年现成的和尚饭,投名反元,改名元璋,自谋职业,搞个皇帝当当。传说,也有过在春社的节日里,假假地扶过几次犁把儿。

而我自小,一边和爹爹放牛,一边还念了10年半的书。这一点朱元璋是没得比的,我也很嘚瑟。因书念的太多,实在盛不下,就慢慢地装入脚肚里。名字也曾在家谱上留下勋骁二字,这样的好名号,促我考上泥巴大学,后来没有花娘老子一分纹银。撸起袖子,扛上锄头,当上了农民。

鼓鼓的装满书的脚肚子,时不时又挤出些,近乎发了霉的陈芝麻、烂谷子。这牛事三四,就是芝麻堆里,不园又不长的几粒瘪货。

穿牛鼻子

1,我七八岁光景,小爹家的小姑,带着我上陈家祠堂念书。大人们指着我“穿鼻子了”,那幼小的心里,直犯嘀咕:念书还要穿鼻子,是老师穿?还是其他人,在路上拦下我,捉到我穿鼻子?一直在心里有些不安。直到二年级,心中才慢慢消除这种“穿鼻子”的焦虑。

2,很早的时候,我见过真的穿牛鼻子。七八个月大的牛犊,比大桌高两寸,一人把条粗绳子捆住牛脖子,拴于大树一侧,一个人把牛头贴身抱在怀里,用一种空芯钢锥,剌破小牛嘴的上腭骨的位置,留置软绳,抽出空芯锥,把绳子轻轻接好头,抹些香油,一般两月后就可接牛绳子。

小牛那穿剌时,不光淌下血水、鼻涕,四只小蹄子,把脚下的土翻得很深,小牛间歇地呼出“咪嘛,咪嘛”的叫声。

这接牛绳子又有三种接法。

第1种方法:选用一段拇指粗的有分杈的黄檀,有杈的一端留在鼻子右边,绳子栓在左边的木柄上,这种方法最粗暴,也易伤害牛鼻子。
第2种方法,用棕毛和黄麻,搓成一段一头粗,一头细的绳子,粗的一头,打上我到如今也打不出的结结,这个绳结看不见绳头,有汤粑大,也是从右边穿进,在绳尾巴上接上牛绳。这种方法,比木头鼻栓,对牛来说肯定会舒适些。
第三种方法,就是配成马缰绳一样,用棕毛和麻编成软辨子穿过鼻孔,在嘴上边,眼晴下边,弄个双套,接牛绳子很方便。

假若牛鼻子断了掉了,那只有把牛赶到牛栏里,用簸箕兜上牛嘴,一人牢牢抓住牛角,在簸箕里重穿那湿漉漉的鼻孔。

条条路都有草吃的牛路

我家屋对面的山,一字排开,五凹六凸,连接起来是很长的一个山岗,岗外是西山大队山场。通往对面山有两条路,是社员上山砍树搞柴和牛上上下下的路。这路都若弯曲的腿,一会儿路边一个坟包,一会经过大枫树脚边,一会儿要绕开一块巨石,回转一个60度的弯弯。

牛的蹄子有个分丫,最怕小石头槎桩插进去,所以牛走的路,有时与人走的路不一样,牛选择石头少,土层厚的地方,经年累月,踩出一条牛路,这牛路很窄很窄,经雨水冲刷,有时有四五寸深,一段段牛路,就像一弯弯彩虹,卧于草丛之中,牛踏上彩虹,平时下垂的尾巴,此时不断摆动,长长的脖颈伸得很长很长,眼睫毛此时清楚得,数得清亮,双耳平压,千万根神经,都传递到四条脚上,四个蹄子又像百脚之虫爬行时,那么连缀,那种保持平衡的行走姿式美极了,不亚于穿着高跟鞋的长腿美女,在舞台上扭动屁股走直线的那么养眼和可亲。

我家看的三头牛

我无从知道,刚搞合作社时,社队里有几头牛。在我记事时,老陈家鹅凸生产队,有牛五头,两户包看,私人提供牛栏,一头牛一年生产队记上35个工分。

我家看了三头牛。先说说我家为什么要看牛。

我的父母上面,还有父亲,我叫爹爹,爹爹上边还有一位只有三寸金莲的,走起路来,柱着竹杖的妈妈,我喊婆婆,婆婆满头银发,岁月的风霜,像刀一样,刻在婆婆的脸上,牙齿没得一棵。我姊妹七个,全靠主劳力父亲一人捞点工分,因之爹爹帮着看了十几年的牛,凑点工分,分点工分口粮。

我家栓在牛栏门框上的一头牛是母牛,牛毛一身黑,四脚上有点黄毛,鼻子灰白色,个头低矮,性情温驯,年岁也有二十边近,这头牛是过渡劳作,也不曾下过一头牛仔,两个像弄弯的宝塔,那塔尖深深插入牛头的皮肉里,又像小姑娘头上一双髻角,形似两个园圈,盘在两侧耳门上。我常给挠挠痒痒,依着路边土磡,骑在牛背上,就差一只横笛,指引着沽酒的方向。

而栓在后窗窗横担的牯牛,和我一样高,纯纯的黄毛没有杂色,两只斜插着的牛角,像山上锯柴的木马脚,笔直笔直,足有一尺五寸长,大伙叫做杈角牛,杈角牛脾气暴燥,只要手上拿了棍子,你看那双园眼,瞪得铜铃似的瞅着你,随时都像要进攻你,杈角牛尾巴毛,一直拖到地上。

还有一头牯牛,绳子栓在壁桩上,也是一头壮年力牛,一对弯角,平平的盘在两边,两角头相对,只差一扎长就是一个大半园,大伙叫扒角牛,扒角牛尾巴毛总是长不长,又有人叫短尾巴,短尾巴后腿胯与牛背交关处,一边一个旋涡,这两个平添的旋涡,好像弥补了短尾巴的不足。

两头牯牛的颈脖处,用铁片打造了一个活接的项圈,这两部项圈被牛的毛发摩擦得锃明贼亮,项下悬挂着镏了黄铜的铃铛,牛耳拍打头上的苍绳时,这个铃铛也会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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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完,看不尽,记不清的快乐放牧

清晨我牵着温驯的黑色母牛走在前面,爹爹把两头牯牛的绳子盘在牛角上,两头牯牛嘴上兜着兜篓,这种兜篓好像锅台上取出的井罐,只不过用篾编出许多六边形,这是防止在过路上吃麦苗、白菜、黄稻。经过半小时,达到叫槎凸的地方,取下牛兜篓,挂在固定的毛粟槎上。

一声吆喝,三头牛各自奔向自已欢喜的青草。

吃草时,牛的舌条好比一把柔柔的弯弯的镰刀,看准青草,拦腰一卷,锋利牙齿一呵,牛头随之一摆,一把可口草就夹在嘴中,一边抬头嘴嚼,一边回头注视着我,三下五除二的吞下一大口草,长长的舌条又钻钻两边的鼻孔,耳朵一扇一扇,好像说,这草甜甜的。

山排的二包,是个半山腰的地方,叫徐坟膀子。五丈见方的缓坡岗,三面来风,岗上三株小脸盆粗的枫树,又像三把巨伞,撒下一大片荫凉。

膀子下面的山洼,一弯泉水,牛喝足吃饱,就神卧于山岗,尾巴悠悠的在背上荡漾,一点也不惚忙,半眯缝着眼,嘴里打着回嚼,上下两片嘴唇,像不知疲倦磨子从不停歇,两只蒲扇样耳朵,发出啪啪声响,眼旁鼻尖边的苍蝇那敢昌狂。

间或有两只孤单的八哥,飞来和牛作伴,站在牛背上,唱着清脆的山歌,不时低头喙食粘附在牛背上的草籽和爬虫,微风中,树荫下,牛与八哥相安和谐。

中午三头牛,享受树荫清凉,完全睡到自然醒。当牛前脚向前一伸,后腿蹬着地面一撑,在一阵叮铃叮铃声中爬起地面,把个头伸向老前方,杈开四腿,腰部呈锯弓,一声哞叫,打个响鼻,一只后腿向后扔扔有点酸麻的大腿,接下来生产出荞麦餻颜色的一堆宝塔。

每天和爹爹把牛赶到山场,剩下的时光,想到哪就到哪。

采下岩头上的酸酸的樱挑,吐出桃核,瞄准那风中摇晃的小草。

山上还有腊月开花,三月成熟的陈楂果,这果外皮,布满麻点,果子下端垂下一朵花衣子,果熟时,看树上尽是红红的灯笼,板下一段枝桠,一边走,一边尝,还常流下酸甜的口水。

再接茬的是秧田果,小麦苞大麦苞,六月里,野毛桃开裂,沁红的桃肉,挑逗长尾巴松鼠,在枝头和石头缝间跳跃,好像向人类宣称,满山的毛桃全部归它所有。

山楂红了,毛栗黄了。缠绕在桦树梢的八月楂,就像杀猪佬,取下的劈开了的猪腰子,挂在高高的枝头,紫红色果肉,引来无数的野蜂嗡嗡叮咬。

我真佩服,身上披着一块老布方巾的六十多岁的爹爹,肚子里装满了说不完的神奇古怪的人和事。今天带我到泉水大岗,明天带我到高耸云端的虎鼻尖,一路走走停停,指指点点,那是胡老屋,那是朱大屋,讲着没有重复而新奇的滴滴总总。

站在猴子石的猴头上,看脚下的二里半,那源潭至梅城的马路上的杨树,像一条有点破旧的带子上的两侧的花边,路上的行人只有芝麻粒那么大,三两条花狗,在屋旁嘻戏追逐,那是根本也看不见的,只闻听些许的几声犬吠,马路上的汽车缓慢得像爬行的小乌龟。

有两条大河,就像抛出去,收不回来的带子,两口有着墨绿色的水塘,像丢在地上的荞麦粑,也有一方对光泛着白光的水塘,就像天上神仙遗留在人间的一块玉饼。更远处,山的那边,与天相连的地方,黄黄翻滚的波浪,就是祖国的万里长江。

随手抓起猴头石上的干燥的兔子屎,粒粒滚园,一边走一边捏碎这乳白色的兔子屎,手上还留下了青草的清香。

在大虎垴大岗上,矗立着数根石条做成的电话线线杆,靠着石条,腑览万岁山下的红旗水库,若把水库大坝比作裤腰,那么东瓜形半岛两侧的水域,就像一长一短的腿,长腿弯弯,短腿收回了些许。站在大岗上,用赶牛的苗竹丫,穿上青青松树菠萝,身子向后一仰,再就势向前一扔,从上面看着,菠萝像落入水中,其实相差太远,也就落在十几多米的草丛中。

爹爹站在大岗上,今天讲东边,明天讲西边,他指向不同的地方,一月加一月,一年叠一年,总是像讲不完的故事大王。

有时在赶牛回家的路上,又把先前某天没讲完的事重拾起来,不断的补充着。

更能吸引人的,那是山方夜话。夜晚,我与爹爹共枕而眠,睡前,总是坐在床头,细数那陈年往事。

泉水大岗求雨遗留的腊烛灯座,缺把的酒壶;

张家下边的黄马撒尿,黑马拦河;

万岁山的金口玉言;

羊破寨的灯笼鞭炮;

菜子湖的强盗;

对面黄家水井旁的狐狸背石;

山那面朝阳庵的毛狗美女;

佛子庵的聂司;

双峰庵的古碑;

螺丝眼活地;

生鸡林的鸡窝;

在杨泗吃人,在毛栗排拉屎的石猴;

从青草塥上潜山县;

小路口的条把;

钟响百里的大吴寺;

滚子寨下的春风坳;

仙人筑坝;

天鹅孵蛋;

鹅凸的千斤大鹅蛋;

…………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都在我与爹爹一起放牛的空闲的时光里逐一翻开,并合拢成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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