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最爱我的人,我想你了

01

每至寒冬,心情总会忍不住低落,因为冬日将意味着我离那个心碎时刻一步步靠近------

年少轻狂,把爱情看的比生命都重要,不惜在辗转奋战五年未果之后决然奔赴他乡,只为了当初的誓言与终生的相守。殊不知,这一走,带走的不只是父母的叹息,更是一辈子难尽孝道的悔恨------

一个慵懒的周日上午,还在贪恋着被窝的温暖,却被手机吵醒了。从母亲故作平静的语调里,我还天真的以为父亲只是病情加重而已。虽急忙穿衣起床,心里还想着去超市给他买些什么好吃的。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语气越来越急促,懵懂的我在自己29岁这一年终于意识到我生命中大难的来临。

乘车!换车!再乘车!

当灌铅的双腿迈到门口时,却再也抬不起来。心存一份希冀,又鼓起勇气掀开了厚厚的门帘------

记不起是怎样冲到父亲的床前,只知道当时任凭自己千百声的呼唤也唤不来父亲对自己的哪怕一声轻微的应答,更不要说往日那慈爱的笑和温和的话语了。那一刻,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恨不得老天把自己也带走好了------

已经记不起很多细节,只知道那个寒冷的日子本是一片晴朗,却在第二天午后棺木定好的瞬间洒下了一阵细雪,转瞬即化,甚至很多忙碌的人都没有留意到。一向不相信鬼神的我,当时便认定那是父亲留给我的一个纪念,或是和他最疼爱的女儿的一个特别的告别方式。

事后母亲说,父亲临走时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的正是我的名字,我的泪又一次决堤------

02

印象里,父亲是打过我的。而且,不止一次。

在乡野里跑够了的我,被送到邻村小学时,只上了半年幼儿园。而且,别的幼儿生都被安排一个一年级“老生”坐同桌,负责看着新生认字、写字。我因为入学迟,已经没有可以“监护”我的“老生”了,老师便安排我和复式班一个三年级男孩坐同桌,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或许是我上学太迟,老师没有把我算做数,他并没有要求男孩看管我的学习。

懵懵懂懂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听课。当老师在黑板上讲课时,我听上一会儿,便觉得学会了。剩下的时间,实在无聊,我就蹲到桌子底玩耍。把文具盒当小汽车,在地上推来推去,是我最爱玩的游戏。

考试时,老师把所有的数学题抄到黑板上,我们便在纸上抄下来计算。我居然不懂得什么叫考试,写完题便钻到桌子底玩去了,却不知道别的孩子已经把作业交给了老师,还打了分数。可是,那个爱叼着一个烟斗的慈祥的男老师,也从来没有和我要过作业啊!

晚上,当我们村一个小男孩告诉家长自己考了100分时,父亲知道了,问我考了多少,我说我不知道,然后,换来了父亲的一顿揍。怎么揍的,不记得了。

03

除此之外,我还不省心,经常因为小事挨打。

不知为啥,我的课本从来都是书角翻卷,没有一页是平整的。作业本,更是惨不忍睹,我也不知道是撕了纸张去叠了飞机,还是做了其他什么用途。反正,到晚上写作业时,我连一个完好的作业本都没有。

曾记得,一个夜晚,我呆呆地看着破破烂烂的作业本发愁。有的纸张被我撕了,残余的纸上,我都鬼画符般涂上了乱七八糟的字画。总之,没有一张完好的空白纸页可以写作业。

我是不敢拿着这样的作业本去和父亲换新本子的,万般无奈,我只好把每一页没有被涂抹过字的一些边边角角撕下来,一条一条,放成参差不齐的一摞,然后用文具盒压着上边,我在下边勉勉强强地写起了作业。

父亲还是发现了我那低劣的把戏,开始打我手掌心。边打边问:“你把本子弄哪了?”我嗫嚅着,说不知道。父亲又打,还问:“到底弄哪了?吃了?”我被打迷糊了,就低声说,吃了!父亲气急败坏,接着打。这个故事一时成了我的笑柄,很久以后还被亲戚们说起。

印象里,有一个画面记忆特别深刻。晚上,不知道自己又因为什么犯错了,肯定还是和上学有关吧。爸爸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叫我到他跟前去。我知道,靠近就要挨打,所以离父亲远远的。这时,淘气的弟弟便过来把我推到父亲跟前,然后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等着看我被打的戏份。只是,弟弟不知道,日后他上了学,挨打的次数和花样比我多多了。

04

傻乎乎的我,在一年里好像把该挨的打都挨完了,此后,父亲再也没有打过我。虽然,我愈加顽劣。

记得有一次,因为好奇,我和一个女孩子把另一位同学的圆珠笔弄坏了。他说,我们肯定拧不开,我俩不信,就轮流着使劲去拧,结果,笔被我们拧成了两段。同学非让我俩赔钱,我傻眼了。

回家后,父亲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我拉着父亲的手,扑在他腿前和他撒娇,向他要钱。父亲问清了事情的经过,居然没有打我,还笑着给了我钱,让我赶快赔还同学。

我简直想不到,父亲能那么轻易地放过我,我开心了好久好久,也幸福地记了一辈子。

05

上了初中,我更是像个男孩子一样顽皮,别人不敢做的事,我都敢做。骑自行车,我学得最早,也骑得最快。

有一次过星期回家,父亲正在别人家串门,我回来后,也凑在这家人家里听热闹。不一会儿,父亲忽然悄悄拉我出来,我奇怪地问他怎么了。爸爸脸上挂着怜爱的笑容,说我一路骑车回来,脖子耳朵里都是灰尘,尤其是煤灰,黑乎乎的好难看。他怕人笑话我,便拉我回家给我洗。他笨笨的手指头,把我的脖子都搓疼了,还要给我洗耳朵背和耳朵里,我呵呵笑着,任由他把我洗干净才又一起牵手出去串门。

而每每过星期,父母都是任由我睡到自然醒的。记得有一次,我还在睡梦里,父亲却来拍拍我的头,问我的脏衣服放在哪里了,他要去给我洗。长大了一点点的我,已经知道羞涩,把衣服藏在被窝里,不想让父亲洗。他最后还是找到取走了,并给我洗得干干净净。

06

再大点,因为求学离家愈加远了。

每次开学前,当我蹲在地上忙着整理行李箱时,父亲总在旁边叮嘱我,去了学校不要和人家闹矛盾,要吃好,不要节省。

当时还很幼稚的我,笑嘻嘻地满口答应,也不觉得父亲那寥寥几语有多么珍贵,珍贵到足以温暖女儿的后半生。

放假归来,我总爱坐在父亲膝头,搂着父亲的脖子和他撒娇。亲戚看见总说我没大没小,真像个孩子。父亲也笑着,在他眼里,我也确实是个顽劣的让他心疼的孩子吧!

农忙时,我是不爱在家做饭的,可是比起去地里干活,大概他们觉得做饭就是比较清闲的活了吧。

记得有一次往地里送早饭,笨手笨脚的我,因为没有经验,往锅里下米太少,把一锅稀煮做成了稠米汤。父亲把饭舀到碗里,笑嘻嘻地用筷子挑着米,却怎么也挑不起来。看着他乐呵呵地说我是个笨丫头时,我可不服气了。发誓第二天一定要做一锅像模像样的稀煮。

没想到,第二天,我把米下多了,米粒黏在一起,稠得像一锅有劲道的沙粒,怎么也煮不熟。我着了急,拿着勺子一搅和,米粒倒是被上下翻匀了,只是,一粒生,一粒熟。整整一锅的米啊,就这样有序地排列到底。我又一次傻了眼。

送到地里,父亲一看那像瓷实的豆腐块一样的米饭,笑了。夹生的米饭啊,就那样,父亲笑着一口一口把它们吃净了。

07

我的婚姻,是不被所有人祝福的。

母亲说,他要人才没人才,要钱财没钱财,还不会说话,还离那么远,图啥?

父亲只是说,他那里那么远,你去了人生地不熟,做什么都不容易啊!没人帮衬,你自己要受苦的。尤其是工作,放着这边好好的,已经熟悉了的地方,去那边从头开始,我不放心啊!

年轻的我,坚信自己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在人生大事上坚持自己做了主。只是,这一次做主,也把我和父亲的相守变成了奢望。

父亲第一次查出胃癌,正是我刚刚生完女儿之后不久。母亲还在伺候我,父亲在家忙里忙外,不舒服时都没有和任何人说。一直到孩子百天后,父亲才去检查,确诊之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垮塌了。

我们商量怎么办?最后,征得父亲同意,去医院做了手术。只是年轻的我一点都没有想到,手术的刀口竟然有那么大,那么长。从前胸到后背,一个人的上身几乎是被完全剖开又缝合的啊!

曾经,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曾经,那个辛苦了一辈子的男人,就被这一刀打垮了。刚刚五十岁的父亲,还应该说话朗朗有声的父亲,一下子变成了虚弱的风都能吹倒的人。

08

父亲患病的三年,家里颇不清静,烦心事特别多。可是,远嫁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过是,过星期时倒换几趟车,匆匆回家看父亲一眼,和父亲说一会儿话罢了。尽孝,在现实面前颇显无力。

每一次离家,我都把时间拖了又拖,总想多陪父亲几分钟。可是父亲总劝我不要回来,虽然,我知道他是想看见我的。

最喜欢放暑假,我可以带着孩子回去陪伴父亲。为父亲做一碗稀饭,为父亲取一次药,为父亲捶一会儿背,为父亲洗一回脚,我都像在为自己赎罪一般。

很多个晚上,听见父亲咳着,声音不大,却连续不断。我给父亲倒杯水,问要不要给他捶会儿背,已经愈加衰弱的父亲,连和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是摆摆手,让我去睡。

躺在床上,我的眼泪一遍又一遍流着,我不知道,我能用什么办法阻止父亲的病痛,又能用什么办法,让父亲能陪我们久一点,再久一点。

09

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因为买房,我回娘家借钱的时候了。

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我一直无法把父亲接到身边,所以心里总是歉疚。后来,有机会遇到一处旧房出售,我当即决定买下来。我实在不能再等了,我怕,我没有机会。

回家后,我和父亲说了买房的事,还笑着说等装修好了就接他来住。父亲那天身体不太疼痛,我们父女俩在一起说了很久的话。最后,父亲催我拿好钱,早点回去,路上操心钱,千万别丢了。

和父亲道了别出门,天已经不早了。在等到一趟班车时,我匆匆跑了过去,因为太急,我的脚不知怎么就崴了一下,很疼。那一刻,我的心也揪紧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父亲想留我一样。

可是,我又怎能留下来呢?人家等着交接房款,一刻也不能耽搁呀。我咬咬牙,上了车,没想到,那一次却成了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谈话,最后一次念想。

10

因为听说过很多患癌病人,在最后的时刻会十分疼痛。我们便托人提前买了杜冷丁,悄悄给了母亲。

不过,父亲在最后并没有受罪,也没有用到那些药。

听母亲说,父亲一大早醒来就让妈妈找人给他理了发,他还喝了半碗稀饭。上午,他要洗脚,母亲便让弟弟给父亲端了水,把脚洗了。一切,看起来比往日都要好很多。

而之前,父亲已经把自己的大大小小的零钱,亲手给了我的弟媳。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应该也是有预感的。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只是,还有些事是他无能为力的,比如,我。

所以,在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念叨着的,是他那放心不下的女儿……

从2007到2017,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我,也从失去父亲的疼痛中渐渐走了出来,也才敢用文字去记录关于父亲的一点一滴。

虽然,我知道,我生命里那个最爱我的男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附:父亲于2007年1月21日下午4点辞世(阴历2006年腊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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