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晃动一阵过后,恢复平静,墙上的达摩面壁图歪到了一边,茶盘上的杯子也滑过几格。陆庵一边把画扶正,一边说道:“都说四川天府之国,谁知道四川也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四川既多地震,又多旱涝,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啊!”
陆庵转身坐下,陷入沉思,好像又回到过去的岁月。
那一年五月,陆远山正和几位姨太太客厅里打麻将 ,县里十几名乡长和几十名乡绅联名呈报,说因数月滴雨不下,各乡溪水断流,草木枯萎,田间裂缝已达数寸,地里棉花,玉米全部枯死,已错过插秧期,又因烈日炎炎,无法种植红苕、蔬菜等,乡民饮水都成困难,老弱病残者多有饿死……
陆远山推倒麻将,起身骂道:“不要念了。他妈的。准是国立艺专那帮教授,非要搞什么人体素描写生,得罪了老天龙王爷,害苦了百姓,连老子热得都受不了了。”
二姨太将玉臂往椅圈上轻轻一支,吐一口烟圈,冷笑道:“我的县长大老爷,都什么时代了,还信那些旧思想。天不下雨,跟几个画画的有什么关系。”
三姨太拉住陆远山,要他坐下,一边扇扇,一边说道:“老爷别忘了,二爷晴轩还是你怂恿着要他去壁山艺专的呢。再説人家滕固校长教学生在佛堂里拉了帘子画画,佛菩萨都不怪罪,龙王爷操什么心。”说罢,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忙用扇子将脸掩住。
提到晴轩,四姨太心里不由得怦怦跳动起来,脸上微微一红,赶紧拿出巾子来,假装擦汗,心里却幻想着哪一天晴轩回来,给她也画一张西洋的摩登素描。四姨太跟晴轩年龄相仿 ,只因晴轩曾经教她读过一首唐诗 ,便深心羡慕,念念不忘。
袁师爷正好拿一罗盘进来,见大家只是说话,觉得奇怪,问道:“老爷,奶奶们,怎么不打了?”
陆远山叫副官把呈文给袁师爷看。袁师爷将罗盘往桌上放了,看罢呈文,对着陆远山耳边轻声说道:“老爷,这我知道。旱情确实越来越严重了。听说,遂宁,潼南,合川等地的乡民们吃光了河边的动物,野菜后,只能以树皮、白泥充饥了,修祠堂的事看来得缓一缓啊。”
陆远山离开麻将桌,来回踱步,沉思半天,说道:“祠堂可以不修,雨水如何求得来?难道要我学商汤,坐在柴堆里求雨不成?”
袁师爷道:“天干不过五月三。过完五月上旬,仍不下雨,只好叫各村村正、村副选定吉日,带领村民抬龙求雨了。雨下之后,再请戏班子唱几出折子戏还愿谢恩就是。”
袁师爷又将抬龙求雨要准备多少桌子,多少仪仗,纸偶,香烛等一一向陆远山说了。
陆远山破口大骂:“呸,老子有这些闲钱,还会饿死咱县的老百姓。不如叫各乡乡绅,财主,商户各捐些银两,开仓放粮,熬粥施食。”
四姨太素来心底善良,听说要捐钱,便道:“阿弥陀佛。老爷这是发善心,要感动天老爷。我把我金耳坠捐了罢。”
三姨太见四姨太先行一步,怕失了宠,赶紧将腕上翡翠镯子,脱下来,说道:“老爷,这翡翠镯子可是你亲手给我戴上的。今天,老爷要当一回大菩萨,我还敢逆了老爷的心。”
二姨太将翘得老高的二郎腿收回蓝底蕾丝旗袍下,灭了手中的烟头,酸酸地道:“哟,我的三奶奶,四奶奶,好事都被你们做了,只有我是守财奴不成。我这身首饰衣服,不也是老爷一一添置的。不是我舍不得,我怕老爷不乐意。我屋里倒有些银元,留着也没地方使,都捐了吧!”
陆远山高兴道:“好了,好了。我的奶奶们,哪里需要你们破费。你们的好意真要感动了龙王,我请戏班子演一出《水漫金山》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