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病房里仪器的光在闪，我透过玻璃窗，终于看到氧气罩下的呼吸跟我的脉搏是一样的频率。在这春花烂漫的三月，他还是出事了，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我的控制之外。现在我后悔了，我应该用绳子把他囚禁起来而不该只是喋喋不休，如果这样，这一切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33路公交的尽头是另一所高中——他与她的高中，沿途的风景对我来说模糊得像一片海，总给我就快要溺死却抓不到救命草的感觉，所以我讨厌死这样的氛围。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鞠娜坐在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晃着脑袋听她自己才懂的歌。那时的我就发现，李小任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是多么地不寻常。于是我说，李小任，你少给姐姐丢人现眼。
我一直是一个有心机的人，从五岁开始，我就不露痕迹地赶掉李小任身边所有的异性。我以为从此我就是他的唯一，可鞠娜还是出现了，仿佛理所当然地就牵走了李小任的手。从那之后地常常，我看到她和李小任在法国老梧桐下坐着，他在看书，而她在听音乐。终于有一天想要宣布我要奋起开战了，可却在看到他们接吻之后悄悄地躲在老树下不想回家。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总是美得无与伦比，但事实就是这样。第一次我有成全他们的感觉，原因在于鞠娜的笑，李小任的痴，还有那一句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焦雅，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三月底，李小任已经脱离我的视线一个月，我就像发了疯似的不适应。总感觉莫名地缺氧，连呼吸也开始疲惫不堪。我想早点见到李小任，所以逃了最后两节“麻风队长”的课，因为我已顾不了那许多。我到鞠娜家楼下，看着那两层破旧的小洋楼安静地出奇，我便知道鞠娜也“失踪”了。几天前，李小任那慈祥的妈妈也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可是收到的只是电话挂断的声音，那时我的心就终日惶惶不安，只是李小任从不能理解。
当我们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李小任奄奄一息，而鞠娜宣告当场死亡，这对于每个人都将是一个噩耗。李小任抢救了七个小时，我也在病房外守了七个小时，直到确认他的呼吸与我同步，我才感觉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眼前一黑，睡了过去，那一次我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李小任脱离了危险，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我的心也从嗓子眼稳当地回到肚子里。之后的每天，我除了上课都呆在病房里，帮李小任擦拭身体，和他说话，但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鞠娜呢？
李妈妈潸然泪下，只说李小任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我忍着悲喜交加的泪水告诉他实情，他沉默了，看着窗外不言不语。后来李小任变了，变得不言苟笑与漠不关心，他打架斗殴，每天伤痕累累。李妈妈哭了又哭，憔悴不已，而我也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一次，我看到李小任出门了便偷偷跟随，后来他到废旧的工厂，以一敌五，打惨了那些人，可是毕竟战斗时间太长且势单力薄，他居于下风，被人用砖头偷袭的时候，我去当了他的肉垫子，然后两眼一黑，不知后事如何。
醒来脑袋痛到呼吸都生痛，李小任皱眉说我逞什么能？我咧嘴一笑，说：“我救了你的命，你报答我吧。”李小任听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后来我用这件事作为要挟，让李小任以身相许，他竟然答应了，但我知道那也仅仅是他报答的方式，无关其他。他依然打架，但是不再那么频繁，因为他的时间都被我安排到约会上了，我们看电影，逛街，牵手，甚至强吻，我都无法感知他的快乐，他越来越冷漠，就像行尸走肉，就连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像木偶一样任由我摆布也从不反抗。很显然，和他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快乐，后来我开玩笑，说李小任，要么你高中之后和我求婚，要么你努力读书远离我。后来李小任真的就发愤图强了，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通过了第一次模考，而我只是掉尾车，用我的成绩比对了他们学校的排名，两百五以后，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的不只是那两百多名，更是越来越宽的鸿沟。
高考结束的那天夜里，我给李小任发短信问他考得如何，他说清华。我看着那两个字哭了，又一次悲喜交加。放榜那天，我在李小任的校门口等他，他说班里晚上要开告别会，我说还约吗？他点头，但那一夜直到凌晨我也没等到他的电话。我们之间就像断了线，从他收到清华录取通知书开始，我回避他，他不主动找我，就这样，在他启程前往北京的前一天，我约了他，坐在咖啡馆里，他喝着咖啡，久不久敲一下桌子，我说：“李小任，咱们分手。”李小任点点头，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我憋着泪水，问：“你有一点喜欢过我吗？”
李小任说：“焦雅，你不该问。”
“是啊，你很早就告诉我了。”我终是没止住眼泪，李小任看到了，眉头皱得很深，我又问：“你还爱着鞠娜。”我看到李小任的拳头握紧，继续喃喃地说：“可是她死了啊。”他的眼睛冒出了火，我在这火即将蔓延近身的时候站了起来，说道：“后会无期。”然后夺门而出。
（二）
我和李小任算是彻底断了，第一年，我们谁也没有联系谁，他假期没回来，而我的家也在这个假期里变得支离破碎。直到第二年的暑假，李小任用快递邮给我之前我给他的那张无限续费的健身卡，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大三这一年我休学了，因为找不到人生的意义，爸爸的出轨，妈妈的离世，而以前的幸福时光像影片放映，一切恍如隔世，这些促使我有了轻生的念头。想自杀的那一天，我化了一个美美的妆，穿上妈妈生日送的新裙子还有我最爱的普拉达，在铁轨上等着火车驶过。那天的天太蓝，阳光和煦，风也暖暖，我躺在铁轨上，数着天上那漂浮的云朵，听着火车越来越近的声音。
当然，我没有死，并不是有什么奇迹，而是我在最后一刻突然不想死了，然后起来去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又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我决定北上，去和李小任更近的地方，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服装店做导购，刚开始我住在地下室，每个月一半时间都是在吃泡面，但是我觉得很充实，而关于李小任，我只在微信设置了特别关注，他的动态很少，但只要一有，我立马就知道，我想这可能是我唯一能聊以慰藉的方式。一年以来，他也就发了三条动态，一条是新年快乐，一条是一张风景图，还有一条是六个句号。这一年的除夕夜，我窝在地下室里吃披萨，玩手机，到处都热热闹闹，刷着朋友圈，我也被气氛感染了，不觉笑了起来。
这一夜，李小任给我发了微信，他问我在哪儿。我的心砰砰跳起来，我多想告诉他我在北京，可是我不敢，我和他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的问候我回应不起。又可能他只是在试探我是否还活着，毕竟我走的那一段时间，市里的寻人启事满天飞，我刻意隐瞒一切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效果吗？
又一年，我搬出了地下室，晋升成了店长，没多久就到了新店去上任。去了我才知道，这个店离清华可真近，开始我真担心会碰到李小任，但是后来觉得不大可能，因为他现在应该要毕业了。果然，半年过去了，店里在团队的努力下步入正轨，而我也没有遇见李小任。有时候我是矛盾的，我渴望看到他又害怕见到他。
这么近的距离，遇到总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当时我正在巡着卖场，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背对着我，纯白色的卫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清爽的短发也在阳光的反射下柔软黑亮，他低着头，和旁边一个穿着小香风短裙的女生说着话。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我知道我该马上逃走的，不然他转身就会看见我，但是却挪不开脚。他转身，看到了我，先是惊讶，然后皱眉，再然后愤然离开，那个女生看了我一眼，也慌忙地追了出去，我准备堆起笑容和他打招呼的脸也在他离开的瞬间垮了下来，我不禁在心底苦笑，果然还是不待见我啊。
在之后我没有再见他，但有一天他却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出去，我半天了才推说自己上班很忙，他说你说谎话退步了。后来我出去了，四年未见，他已经蜕变成了大男人，成熟有魅力，而我也不再是我。我坐下来，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水，紧张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小任说你变了。我抬头看他，他继续说变漂亮了，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他点了我爱吃的甜点，我和他聊着一些“前世今生”的事，总归是开心的。最后他送我回家，进门的一刻他说：“焦雅，抱歉在你最苦的时候没在身边。”我笑说：“傻瓜，这不是你的错。”然后我又说：“再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一阵尴尬就回去了，我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那天那个女生是谁，他这些年有没有偶尔想起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