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乌鸦说。
“没有如果。”
源稚生侧过头叼着烟对他说:“借个火。”
乌鸦从上衣口袋掏出Zippo,拨开盖子给他点上了。
“真没想过?”
“不敢。”源稚生说。烟灰抖下来,落在他手背上,他用牙齿咬着烟蒂,手指抹开那层灰。白皙皮肤下的紫青血管旋即被稀碎的尘屑覆盖。他含糊不清地说:“太多年过去了,我连基于现在的幻想也做不到。”
“他肯定想不到我会抽烟。”他垂下头笑了,“我是好学生,也没有钱养这么个爱好。”
“我原来给他写信,希望他考上东大。国中的时候,我的志向就是东大,但那个时候我去不成了。”源稚生眯起眼,“还是泡沫经济刚破灭的大萧条期间,每个人都过得很苦。”
“来东京的时候不景气,我总想写信给他。”后来不知道总是被退回,初始总以为是贴邮票的票额不够,现在想来应该是家族的阻拦。
乌鸦喝得醉醺醺的,摇头晃脑地问:”怎么又提起这档,平时不是不说么?“
源稚生愣了一下,望向窗外。
刚下过雨的地面蒸着热腾腾的水汽,混着路边的青草气味和野花清香。源稚生从烟盒摸出烟点上,转头看着身后隔着约莫数十步的源稚女。神社的石梯砌得很窄,源稚女小心翼翼地提着浴衣下摆慢慢跟着他。些许是出游的缘故,他将垂在肩上的栗色短发绑在脑后,扎上了一朵樱色的和纸花。
倒像是寻常的女子家装扮。十几年前村里出来的女孩儿喜欢这么穿,淡色的布料和仿刺绣的走线已经过时很久了。东京的女孩子连浴衣都很少穿,大多是职装加身,连鞋跟儿都带着凛冽的风。
身旁走过胸前背着木篓的小贩,约摸叫卖着季节限定的樱花饭团。
源稚生叫住他,从钱包里拿出纸币。
“请给我两个饭团。”
贩售的年轻人热情地将纸包递给他,瞥见不远处的源稚女,小声笑着说:“和女朋友一起吗。”
源稚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自己一身西装,与穿着樱色浴衣的源稚女站在一起确实像一对情侣。
“算是吧……”他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含糊地带过。小贩闻言继续笑道:“那可一定要去求签喔。”
“求签?”源稚生问。
“五百四十块日元,就在神社附近卖口嚼酒的小亭,将得到的纸条绑在红枝条上会改善一年的运气哦。”小贩说。
“嗯,谢谢。”源稚生说。
他知道这个风俗还是听乌鸦他们说起的。近些年风靡的祈福活动。只要花一些钱就能得到大吉小吉不同的签,然而往往因为排队的人太多难以求到。
源稚女蹲在地上系木屐的带子。应当是磨损太多,试了很久也没接上。他站起来,歪歪扭扭地移了移穿着坏掉木屐那只脚,颇为滑稽地向源稚生挪近。
“哥。”
他叫他。
源稚生嗯了一声。
“哥。”
“嗯。”
“木屐绳子断掉啦……”
他的声音软软的,像四月柔情的春风,带着少年气的撒娇。源稚生这才发现他踩着断开的木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我背你。”他说。
十五岁从山下走到山顶拾柴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彼时源稚女喘着气跟在他后边,满脸通红,糊着薄薄的一层脏汗。他忽而感到自责,从年少到现在,他似乎从未让源稚女没有受苦。
身后的人搂着他的肩贴上来,体温隔着衣料几乎感触不到,源稚生轻而易举地就将他背了起来。源稚女的唇贴在他侧脸,细不可闻的鼻息呼在他耳侧。
“想回家了。”源稚女轻轻说。
“那我们现在走。”
“你的车在山下……”
他指的是乌鸦充当司机开来的那辆。为了确保他不会突然发作,蛇岐八家几乎一半的人都停在山脚。
然而这漫长石道上,却只有他们两人。
源稚生顺着石梯慢慢向下走,听到耳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问:“你在哭吗,稚女。”
“没有。”他的弟弟吸了吸鼻子。
“我不会再离开你。”
源稚生突然说。
“如果再有一个分离的十年……我会和你一起死。”
他偏过脑袋,吻了一下源稚女的额头。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时间溶解在大雨里。
“你?”风间琉璃的眼睛忽然亮了,仿佛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他眼底被点燃。
“我。”源稚生回答。*
他回想起七月的烟花,少年的誓言,月下的深井,源稚女羞赧的笑颜。仍是痛彻心扉。
-end
*为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