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季宁舒（未经作者许可，任何人不得摘编、转载等）

2 第五空间·徐霞客

托马斯·M拄着手杖走在路上。刚从三万英尺的高空下来，他的兴奋劲儿挺足。手里的细棍儿十分直观地表达了主人的情绪，一会儿轻点地面，一会儿左摇右摆，像个灵巧的舞者。托马斯把玩着这根棍儿，忽地朝前一指，摆出击剑的姿势，然后“噗”地笑出声来。

路上的行人目不斜视，好像他是一团空气，自然而然地把他忽略了。托马斯自在的很，向前走了一段儿，便躲进路边树荫底下，掏出地图查看路线。

今日阳光大好，微风习习，浅蓝的天上挂着棉絮似的白云。天不是他最喜欢的色调，云朵也十分散漫，东一块、西一块的。但天气好，完美主义也被热情的日光晒软了。

抬首望见远处的城廓，那便是路线中的第一站。走近可以看见三个大字，是这座台城的名字。

城楼被改造成了一座博物馆，内里珍品不多，乏善可陈。但当你拾阶而上，登楼远眺，近处宁静街巷，远处奔涌江流，一瞬间仿佛沐浴在千年前的气息里，随着檐角风铃荡入空中。景是独具韵味的。

从博物馆出来，前方是条商业街，店铺鳞次栉比，若到了夜晚人头攒动，便可见识到一番喧嚣胜景。然而现在是白日，只有零星几点人烟，走出尽头的城门，大江就再无遮拦，袒露在眼前。

江水潺潺，草木苍翠，登上城墙，可以走很长一段儿路。路上可见顽强的植物从砖瓦里探出头来，沐浴灿烂的暖阳；鸟雀在城头追逐嬉戏，呼吸自由的空气。从遥远历史中散发出的气息已微不可闻，但自然之气，经历千万年洗礼，分毫未变。

托马斯这日走遍了大半个城。停下脚步时，太阳潇洒与他作别，只见满眼星河，满城灯火。

第二天下起雨来。

云朵忙得很，没时间载他。他只好自个儿去寻交通工具。

天空灰蒙蒙的，沉着个脸，悒怏不乐地望着大地。托马斯在雨雾中逡巡良久，最终寻了一个老旧的铁皮盒子，盒子打开盖儿，让他躲了进去。

盒里的乘客少之又少，一只手便数完了。好在没等多久，约莫不会再来人了，铁皮盒子抖了抖身体，发动起来。

托马斯坐在窗边，雨丝细细软软的飘进来，他伸手去触，指间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湿润，肉眼却是看不见痕迹的。

待由坦途大道拐入田埂小道，便宣告城市的远去。铁皮盒子完全放飞了自我，不断地加速，被锈蚀的身躯“哐唧哐唧”地响，叫车内的乘客饱受颠簸。

雨渐渐小了，雨后泥土的气味散发开来，路旁的草木被雨丝滋润，绿意盎然，天空也由灰转白，用云朵将自己包裹起来。

乘客们一个个抵达了目的地，车上只剩托马斯一人，驾驶员终于忙里偷闲瞥了他一眼。

“你到哪儿？”

“终点站。”

盒子颠了一下，表示它知道了。

又过了数分钟，他们越过山门，驶到山脚下。盒子把托马斯放下来，说了下次抵达的时间，便轰隆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托马斯拾阶而上，攀过松间小道，得入古刹。

这是他到访过最“静”的一所禅寺，除了他没再看到其他访客，大殿佛龛静静耸立，托马斯停下鞠了一躬，便走到后山去，循着石阶向上爬。

下过雨的山路十分湿滑，他艰难行过半山腰，离山顶不过咫尺，却再上不去了。阶梯被泥土被雨水冲刷，几乎形成一个直角，登顶的欲望被理智牢牢压制，即便上去了，没有他人的帮助，也走不下来。

托马斯很不甘心。原地僵持了一会儿，距离返程的时间越来越近，无法，只得小心翼翼地从原路返回。远处山谷间一棵细直的树与他遥遥对视，托马斯对这位见证者说：

“你好，我的朋友，我知道我此刻很狼狈，我真不甘心，明明成功近在咫尺，可为了避免最后无法收场，或是惨淡收场，小命不保，我放弃了登顶。”

“可你在这看着吧，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带着另外一个人，一起登上山顶。”

托马斯怀抱着遗憾下了山，一番苦等，待到太阳落山，铁皮盒子的身影才晃悠悠地出现。回程的速度比来时要快上许多，乘客还是零星几点，飞驶过的景物却慢慢被夜的阴影吞噬，近处田野被刷上一层墨色，看不真切了。好在城市华灯初上，街头巷尾俱是热闹非凡，和乡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托马斯倒在他绵软的床上，安心的睡着了。

明天会有新的旅途，他只需背上行囊不断往前走，将经历的一切记录在脑子里，留待将来回味。或许在当时因为天气、道路、饮食、人群生出过坏印象，可隔着时光罅隙回忆起来，却只剩下美好的那部分。越是朦胧越是美，因为思想会将它再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