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很想下山一趟。
他背着阿娘新编的倾筐,手持斧头,人在半山腰,却忘记了背后枯燥的绿,满眼是怀抱着蓝天的汉水。他不明白阿爹为何要住在山上,终日与葛罍为伴。耳边是不停息的喈喈鸟啼,子安猛地摇头,只觉烦躁。他将斧头一抛,双手置于嘴角边,将所有戾气沉于胸间,用尽力气向那片宁静的河流喊去。
像是感应到了山间的烦闷,河流中央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子安不觉望去,只能隐约看见一条小舟,还有一个白衣女子。她像是听到了子安的声音,正站起转身在茫茫大山中寻找。
子安尽力睁大眼睛,只是河中起了雾气,那女子更像是站在了汉水上,白襟飘起,她的发丝长及膝上,随着风,似有了魂。她举起了手,想向山间挥动,却猛然发现长袖滑下,露出了玉耦般白皙的手臂,慌忙放下。她手腕上的银镯似有红晕。
子安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美,美得他想飞出山谷,跃入清水间,却唯恐一个转身,一个眨眼,便不见了伊人。
这夜,子安辗转反侧,第二日黄鸟未啼,他便匆匆洗漱,沿着他所知道最近的小径,下山,找她。
为了不让阿爹知道,他还背着倾筐。沿着河岸,他不时抿笑,一路拣了不少蒌草,阿娘说女子出嫁时需以燎炬为烛,引新娘子到新居。但转眼看向这江水漾漾,才想起自己连女子的容颜也未知。
阿娘劝他说,他遇到的应是游女,汉水的神仙,不可求思。亦如,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月下,子安每每念叨着不可歇息的乔木,不可求之的游女,不可泳的汉水,不可渡的江河,连蛐蛐的鸣叫都变得悲凉婉转。
望月思人的夜晚,寻觅未果的早晨,子安不知道日子过了几季,冬衣穿上又褪去,荼蘼红了又转凉,下山的路寸草不敢生,屋里的蒌草却渐高于灶。
只是不知为何子安仍伴着早晨轻雾,下山。但这次,他听到了唢呐乐曲,看到了摇曳在绿色中的几点火红。新娘子坐在马上,一袭红衣,盈盈身姿,只不见了灵动的乌发。颠簸间,红袖荡起,子安看见了她腕上镶有红石子的银镯,却仍未能看见她的容颜。
注视着礼队的离去,子安久久矗立在原地,不觉汉水已奔走万里,天际也由青染上了红。回过神的子安,环绕四周,奔向的马厩,用身上仅有的斧头换了一匹小马驹。
阿爹在发怒,阿娘低头拭泪。子安只想着,等马驹长大成为骏马,我便带上燎炬,为你牵马。我们会有两三孩童,就住在汉水边。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为你做燎炬,为你养马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我知道伊人不可得。没有人像我一样明白。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已有娶你时的蒌草和马驹,只差你了。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反反复复想着不可得,不可得,思念却溢满了魂魄。
老人背着倾筐,艰难的走在了山间,他看向汉水,举起了双手放在嘴角,用尽了力气喊,却怎么也不是当年雄厚的声音,也再击不起水中一丝的波澜。
唯叹《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