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雪了。
关山万里,苍穹上下,弥漫在一片白色之中。空中撒盐,柳絮随风,这漫天飞舞的精灵来自何方,生于何时?
迷蒙的天宇中,是如何诞生了这一群可爱的精灵,是瑶池中的仙女拂落沾衣的无数落红,还是绛珠仙葩上凝结的露珠,承载不了这许多愁而洒向人间?
她又诞生于何时?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那时,你是否就已经诞生了?那千万年间,你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对这红尘陌世有着怎样的眷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可曾照古人,来来去去之间,这一个个冬天该有多少故事发生。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又冷又饿,他的脚步已经踉踉跄跄,但想起即将见面的妻儿,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意,身上也有了一点暖意。他掩紧衣襟,顶着北风继续前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年的漂泊又结束了。当雁字归时,他也打点行囊从南而归。大雁生有双翅,又是结伴而行,而他孤身一人,风餐露宿,当最后一次与雁阵相遇,天气一天冷似一天。
行行复行行,长亭更短亭。去时妻子的话语响在耳边:“男儿志在四方,去游历吧,但山高水长,一路保重!”在漂泊的路上,这声声叮咛在静夜中总是回响,伴千山层云,寒鸦万点。
北风撕扯着他的衣襟,将团团雪花灌入衣领,手已冻僵,这时如有一间白屋避风,一杯热茶暖手,该有多好啊!这样想着,在呼啸的北风中隐约传来几声犬吠,他的精神不由一振。转过山脚,树林中一豆灯光,一座茅屋,隔着篱笆一条大黄狗抖落身上的雪,发出声声吠叫,他的眼角不由地湿了......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胡天八月,平沙莽莽,狂风夜吼,碎石乱飞。野营万里无城郭,寒声一夜传刁斗。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中军帐中,灯火通明,烧着的干柴发出毕剥的声音,驱散了无尽的寒意。胡琴羌笛声中,是谁在粗哑着嗓子唱上马送行歌:“长歌未断,上马归去,抱拳挥鞭,萧萧马鸣……”粗砺的酒樽举起,酒水洒落衣襟,热血随之涌上心头。
灞桥相送,柳色新绿,虽知此去关山险阻,故人不在,但男儿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明知古来征战几人回,也要醉卧沙场,建功立业,率征人三十万去破楼兰。现在边疆未定,虽也在月圆之夜,静听芦管幽幽,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但望长风万里,吹度玉门关,回长安去与诸友痛饮。
今夜只纵酒狂歌,叹息未应闲。
天色渐明,金柝声起,雪霁风停,掀开毡帘,踏步走出营帐。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大雪掩去了征战的沙尘,这样的场景正适合送行。友将归去,抱一抱拳,道一声保重,岂能效儿女之态,别时沾襟?看友人渐行渐远,马队转过山峰终于不见,雪地上只留下两行空空的蹄印。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北方雪花大如席,江南冬天,雪花踩着细碎的舞步闯入暖闱深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窗外梅花正艳,暗香幽幽,温好了酒,化好了妆,锦瑟已闲置多日,昨日细细擦拭,一弦一株轻轻抚过,发出依稀的低鸣。天色渐晚,君可归来,来饮一杯,一诉别后衷肠?
雪花飞扬,亘古万年,雪落无声,南北西东。
二
下雪了。
打麦场上响起了伙伴们欢快的笑声,我偷偷地看了一眼正在干活的母亲,悄悄地溜出了家门,一溜烟来到了打麦场上。下雪了,家长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那么盯着我们的学习与干活了,一会儿打麦场上就聚了一群孩子。
只要是孩子在一起就有欢笑,不管天气多冷,不管他穿着如何。打麦场上是一个个穿着臃肿棉衣的孩子,天气寒冷,一个个小脸冻得通红,耳朵也红得像透明一样,皴裂的手上黑黑的多是一个个小口子,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欢乐的情绪。
小时懵懂之时,也不管什么下雪的意义,“瑞雪兆非年”是书上的话语,是大人操心的事,离我们很远。我们只是激动,一种莫名的激动,总觉得下雪天不干点啥就对不住这雪花似的。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冬天的打麦场空空的,不像秋天到处是垛起的麦草可以玩捉迷藏。雪刚下,只有薄薄的一层,这时候大家只是疯跑、大叫,这时不跑也不行,棉衣虽厚,但母亲为了让正长个儿的我们多穿几个冬天,棉衣总是做得大大的,风从棉衣下摆钻进来,在黑黑的肚皮上舔了又舔。而且大部分孩子身上的棉衣都是哥哥姐姐穿过的,已经没有多少暖意,所以只有奔跑来产生热量。
男孩子们在尽情奔跑,女孩子们在玩跳房子。雪渐渐大了,地上有了厚厚的一层,大家聚在一起玩滚雪球、打雪仗。这些都不过瘾,我们最爱玩的游戏是“砸杠子”,就是单脚站立,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脚的脚脖子,使腿蜷起来成三角形去攻击对方,跌倒或手松开者算败,俗称“斗鸡”。也可以用用握住补裤脚,这样更不容易脱手,但容易扯破裤子招致回家一顿打骂,所以不是输急了眼一般不会采用。砸杠子有多种进攻方式,势均力敌者一般采用下面进攻,抱腿单脚跳动,退后几步然后猛力扑上前,两个膝盖顶在一起发出咚咚的声音。两军交战勇者胜,几个回合下来,力弱或胆怯一方就落荒而逃。也有的一方高大一方矮小,高大的居高临下,用“砸”的方法想让对方脱手,矮小的一方以“挑”字诀应战,四两拨千斤,如果运用得法,也可使对方人仰马翻。在雪地上交战,脚下滑,战斗比较精彩,即便跌倒了也不太疼。
一时间打麦场变成了战场,你来我往,捉对厮杀,喊声震天。胜者越战越勇,败者不甘示弱,女孩子拍手呐喊,碎玉琼花,一片狼藉。穿新衣的一开始十分爱惜,点到勇时了顾不上什么,磨滚打爬,将家长的责骂抛到九宵云外去了。这场战斗,直到天黑才鸣金收兵回去吃饭,并相约来日再战。回家后,家家闻得斥骂声。
小时寒假作业极少,假期除了玩耍,帮家中干活是少不了的。冬天农闲时节,父亲会去几十里外的山里挖煤(不是现在的小煤矿,只是村中的几个人相约到山中,不知他们用什么方法,打一洞进去,也不深就有煤出来,火力不旺也不太经烧。每年如此,也不多挖,一个冬天够烧就行)。过十天左右,父亲会从山上下来一趟。每次到家都已是晚上,我们已经睡了,父亲把他冰冰的、黑黑的像锉一样的手,伸进被窝在我们光光的背上一锉,我们就知道父亲回来了。有时回来父亲手中会提一只山中抓的野鸡,我们高兴地从炕上起来,杀鸡拔毛,等做好了那叫一个好吃。
吃了好吃的当然高兴,但第二天早起去山里拉煤就是让人不高兴的事了。因哥哥要帮母亲在家中干活,弟弟年龄还小,所以只有我去,主要负责放马,也给父亲做伴。第二天早晨鸡还未叫,父亲就从热炕上把我拉起,套上棉衣,又把迷迷糊糊的我抱进马车里的麦草上就吆车出发了。冬天的早晨,刚下过雪,天气很冷,我在马车中迷糊了一阵就被冻醒了。睁开眼,月亮很大很圆,四壁的山黑黝黝的,衬得脚下的路白亮亮的如缠绕山间的玉带。沿路的村庄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星星很亮,使劲向我眨眼,但我没有理他们。太冷了,父亲把我从车里抱下来,跟着马车走,走热了再坐上去。这样坐一阵走了阵,天亮的时候就到山里了。
父亲要去干活,我的任务是放马和拾松塔。放马很简单,父亲把马从车辕中放出,把缰绳盘在马的脖子里,它自顾自就跑了,我只要看着它别让它跑远就行了。在山里马可牛了,根本不理我,在家里时我加草料的时候,它会使劲向我巴结,发出灰儿灰儿的声音,到这里来有的是好吃的,它比我还要兴奋,这我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的主要任务是拾松塔和玩。松塔是松树的果实,我一直这样认为。青绿的松塔像鱼鳞一样的叶片是闭合的,夏天的时候我们放马时主要用它作武器,当飞镖一样使用。冬天松塔干裂,一个个叶片乍开,是生火的好材料。现在到处有松子卖,味道很好价格也不低,只是那时不知松子可吃,真是可惜!
我在松树的附近,拿一根折下的树枝拨拉,把埋在雪中的松塔捡出,不一会就捡了一袋子。没事干,我就在松树林里乱转。没有风,林子里静静地有点怕人,我就用树枝敲打树干来驱散林中的静寂。松枝上的积雪不时落下,钻进我的脖子,凉丝丝的。冬天的松枝呈一种深深的绿色,当雪花落在松枝上,松枝慢慢下弯,弯到一定时候突然弹起,就会将积雪抖落树下,如武林高手过招,动作轻快潇洒之极。我在林中一边用脚踢使积雪不断下落,一边躲闪,正玩得高兴,突然一只胖胖的雪鸡从我身边一丛灌木丛中钻出,扑扇着翅膀连飞带跑,我赶紧去追,想这真是送到嘴边的美味,看来这趟山没白来,回去后可有的吹了,正想得美,没注意脚下被一根树根一绊,一个马趴就爬到了地上,手中的树枝敲在脑门上,疼得我直吸气。等我爬起来那只雪鸡钻进前面的林子不见了。我垂头丧气地回来把这件倒霉事告诉父亲,几个叔叔都说我真囊(方言,意思是不厉害),父亲倒没说什么,只是举起手中的“猫儿”(就是马灯,在挖煤的巷中不能叫灯,要叫“猫儿”,不知出于什么禁忌),看了看我的脑门上的大包,说其实雪鸡被人撵急了,就会将头钻进雪里,只将胖胖的身子露在外面,容易被人抓到。听了以后,我也觉得自己很囊,不然晚上回去又有肉吃了。吃了点锅盔,我决心再去找那只雪鸡,可连跑了两个山头都没见一枝鸡毛。不过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呵呵,我居然拾到了一支鹿角,是六个丫杈的。我高兴地举着,快步跑到父亲挖煤的地方,一看父亲他们去吃午饭了。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父亲住的窝棚,父亲看了非常高兴,说我一点也不囊,还说六个丫杈的鹿角是六齿的大鹿褪下的角,今年我们弟兄三个过年的新衣服和上学的钱是有着落了。吃过饭,叔叔他们去下巷了,我小心地把鹿角藏在父亲的被子下面,跟父亲去装煤了。装好一大车煤,父亲去套车,我飞快地跑到住的地方去取我的“战利品”,掀开被子却发现我藏好的鹿角不见了。我哭着去告诉父亲,父亲叹一口气,说:”可能让哪个放羊的给偷走了,看来,这东西不属于你,过年的衣服看来是穿不上了。”回家的路上,因为马车装了煤,我只好跟在马车后面跑,一路上嘟嘟囔囔地骂他们偷鹿角的贼,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我饭都没吃就气呼呼地睡了。这件事让我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过年时穿上了新衣服才高兴了。
童年的寒假生活很单调,好在有雪,给我们带来了快乐。有雪的冬天真是一个长长的梦!
补充:当年决绝地离开家乡,以为会忘了这一切,但现在才知道,童年的记忆如老病一样会缠着你,尤其在刮风下雪的时候就会隐隐地痛。岁月的长河中,无论痛苦还是欢乐,都会沉淀、酝酿成一坛醇香的酒。
三
下雪了。
雪花慢慢下落,心事渐渐涌起。下雪了,又一个冬天到来,你还好吗?
北方的冬天,寒冷多风,当北风卷着雪花打在窗上刷刷作响,心情也冷到了冰点以下。为什么所有的心事都与风有关,为什么所有的回忆都与夜有染?记忆中只剩下酸楚与痛苦,那个欢乐的冬天已离我而去。
有人慨叹,人生是一个个轮回,欢乐与痛苦的轮回。可欢乐总是如此短暂,而痛苦却又这么绵长。怕在有风的夜晚想你,想北风呼啸的时候,孤单的你能否入眠。怕在有月的夜晚想你,怕忍不住又会走过你的窗前。那就在下雪的夜晚静静地想你,让雪花包裹住层层的记忆。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熟悉的《yesterday once more》:'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你的QQ头像一直是灰暗的,从秋天直到冬天。起初还有倾诉的冲动,冲着一片虚空倾吐别后的牵挂,但时间越长,心中的思念越深,内心却是“近乡情更怯”,不敢再说出口,哪怕是一句平常的问候。多少次按下你的电话号码,却无力拨出那熟悉的号。
虚拟的空间中述说着一个个真实的故事,相互的应和只是借他人之杯酒浇自己心中之块垒,炽热的表达背后是渐渐冰封的记忆,雪花渐落,滚雪球般越结越固。
喜欢一首歌,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旋律,更是因为它诉说着你自己的故事。马修 连恩的《布列瑟农》令人如此忧伤,薄雾罩下来,星星开始亮了,风吹来晚钟的声音。落叶的味道,寂寥而温暖。流浪的生命,此刻,就站在那片温暖的天空下,那片他们热爱之极的土地上,作深情回眸:“我站在布列瑟侬的星空下,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边照着布列勒。 请你温柔的放手,因我必须远走。 虽然,火车将带走我的人,但我的心,却不会片刻相离........我的心不会片刻相离。看着身边白云浮掠,日落月升。我将星辰抛在身后,让他们点亮你的天空...... ”下雪的夜晚,听刘亮鹭的《往事如昔》:“ 当北方已是漫天大雪,我会怀念遥远的你。”心事相隔,咫尺天涯,雪花在锅炉升腾的烟气中消融,滴落成雨,后面的雪花如飞蛾般扑上,与烟气纠缠成一片,拥抱在一起,然后消融、滴落......
墙,推倒了是桥,雪化了,能否变成春天?雪花下落,连缀成帘,似隔非隔,隔断的是视线,隔不断的是思念。但一份情感,就如雪夜中路灯的光晕,在夜的笼罩下才敢坦露。“不是不想爱,不是不去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那就让时光回到一年前,在春的晨光中奔跑,在夏的阳光下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