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原是一本客栈掌柜的素描书中节选的部分,自写完到现在已有一年有余。征得编辑先生同意,放在这里做个纪念。
《生活,在风景与理想中》
猪栏掌柜素描
寒玉,来自上海,诗人。有巧思,执着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十数年前打算避世而居,先选西递,收旧屋,拆过重做,造猪栏酒吧。半古不古,半新不信,一旦住下却可久住不厌。西递游人多杂后,再往深处避世,收老楼老厂,自创私家桃源圣地。
最初的桃花
三月的桃花,在西递开得盛。年年如此,十年前也不例外。依附在马头墙前的扮相,更添姿色。可惜我来的时间不巧,六月的天气见不到半只桃花的影子,也就无缘见到令猪栏酒吧男女主人一心避入乡野的盛景。
西递,仁让里。同到猪栏酒吧的其他客人一样,我也遇上了难辨识真身的困境。问路三次,走错两次。然而,走错路的沮丧和热气的蒸腾,在进屋的十分钟后尽数全消。最近大门的客堂间里,风自由来去于四方,吹得人心里舒畅;更兼能一眼瞧见Lobby同满绿院落的模样,探寻的心意很快占了上风。
论装饰,并不贵气,没有老宅的古旧。虽然名义上是改建自一座四百余年历史的马头墙徽派老宅,但内里实则没有留下太过古老,只除了另一处天井旁的厅内安置了一些古旧家具。悬梁上还燕子窝,早晨傍晚都有一道道黑色剪影闪过,叽叽喳喳叫着的幼燕们已不知是第几批宝宝了。两间传统徽式布置的单间客房、一间含有独立客厅和怀旧铁床的双人套间,就在这处天井周围,一间间隔开,装饰布置并不相同,却同样重视细节。
厨房则连着外院和“酒吧”,实际运营由丽姐打理。她很喜欢坐在这里捡菜摘菜,因日光不盛的时候,院内清清静静,一个独立世界。“酒吧”是客人的用餐区域,布置简单,长桌一副,木椅几把。墙上留着许多客人的印记,书法、小画、明信片、感言皆有。河边自由的芦苇被丽姐带回,一蓬蓬插在胖瓶身,平添野趣。丽姐说,这等插法都是老板娘寒玉教的。另一侧的墙面上,是猪栏酒吧的前身,沧桑、衰败的旧屋,几头猪,黑白色调。在应对无数的采访中,猪栏的故事开篇都是如此一致,“砖木混合的三层小楼,六百余平米,6间屋子,一楼是猪圈。这座老宅被我们看中,就买下来。”寒玉是位诗人,先生也是。某一年厌倦了大城市的生活,动了远离的念头。因同西递产生共鸣,寻屋、买屋、开酒吧,专做客栈,从此落地生根,把家安在徽州大地。
沿着旧木楼梯一个转弯,是一个公共空间。可以自由听音乐的书房在左,丽姐转述着寒玉说过的话:“你可以设法想象冬天的情景。当雪下着,房里暖着,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把音乐放起来,然后看着天窗一点一点变白,变莹润。”平素也可以拿来看星星,只要拉开帘幕就好。楼梯自右延伸,至另一侧的书房,还有一间含有独立观景客厅和藤床的怀旧乡村布置套房、两间含有景观窗口的怀旧乡村布置的单间客房,各随窗廊,各走其道。“有天窗的房间,白天能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房顶掠过的小鸟,夜晚能看到星辉月色…”这是寒玉最初的设计,为众多客人喜欢。
随窄楼梯而上,是三楼。敞开式的观景台,将西递全景尽收眼底。凭栏有一个高脚凳,曾经是寒玉最喜欢的凭栏处。自那处,远望江山,矮峰山下白墙黑瓦,日出日出颜色大不相同。
“回归宁静的生活”
早餐,是豆浆何白粥,装在搪瓷碗中,配有豆干和下粥小菜。丽姐又出去了一趟,带回了黄色野菊,小小个头。她把制药用的石器装满清水,再把一朵朵野花点于水上,又是一盆野趣躺在楼梯旁。我夸丽姐的巧思,她很害羞,说都是学自老板娘。因为老板娘也会用最普通的腌菜坛插桂花,因为老板娘也会用手织靛蓝土布做桌布,因为老板娘会买矿用白炽灯做厅堂大灯,因为老板娘选的这些老东西都去了火气。因是喜欢老板娘,丽姐连带着也喜欢猪栏的每一个物件。在她眼中,老板娘无所不能,于是我越发好奇。
又一日早晨,丽姐的先生开车。我终于能有机会见到深隐在碧山村里的女主人真颜。猪栏三吧,一幢独立于田野间的院落,外观非常低调,门口硕大的香樟树已经把枝条伸到了很墙外。据说那些未预约过采访的人,便是通过这棵香樟树的身影才能辨识。
三吧的前身是碧山老油坊,曾经的工厂。占地十几亩,院落外开了山泉小溪,鹅卵石铺成了小径,黄泥做内墙,日子仿佛回到了二三十年前,看摆设器物却又是现代。19间房,仍是各有不同,一间同另一间也许很近,也许隔了好几道墙,也许隔了几座书房。但每一间的窗外,都有田野风光。
我所见到的寒玉,身着印花长裙,丰满,据说是这十年猪栏酒吧养出来的。她说,乡村生活的传统和宁静是最令人迷醉的。这一点,在开第一家猪栏酒吧时,便得到了印证。听得到鸡鸣、狗叫,吱吱呀呀推门早起,听得到石板路上传来的脚步,入夜后的铜锣声,这一切在寒玉看来,都美妙。
“最初的猪栏,我们没想过做客栈。只是朋友多了,名声起来了,慢慢地就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寒玉曾经的圈子里,有中国的诗人,有外国的诗人。当所有人都很好奇寒玉避世的选择时,难免有一大圈朋友前来造访,仔细探究这个姑娘要实现的美梦究竟是怎样的。诗人之间的消息传得很快,短短几个月便传到了外国媒体人的耳朵里。
“猪栏火得有点快,超出我的预计。”现在的寒玉,仍是喜欢和好玩的人在一起,提及公共空间的设计和很多小摆设的设计时,是滔滔不绝的。“我在这里很自由,我见自己想见的人,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这里的生活更有选择性。”面前的桌子拿木质搓衣板当成了茶盘,垫在下面,一点都没有违和感。我拿这去问,她却笑道:“你看见的就是我的眼光,我的经历,我的生活,我的想象。一吧是,二吧是,三吧也是。我是诗人,这就是我眼中对屋宅最适合的搭配。”寒玉的选择,没有脉络可言,有的只是她的喜好,她的眼光。关于历史,她希望能有印记,关于现代,她希望也可以融合:“历史应当是可以被延续的。”
“我现在的生活轨迹同三年前又是不同,以前很喜欢同文人一起,现在反而是同我的员工们一起生活,更觉轻松。”寒玉不再称呼自己是诗人。她每天就在看新的楼怎么起,家具怎么打,毕竟还有两座小楼空在哪里;或者是关心几亩地里还能种什么庄稼,玉米、辣椒又或是其他?她喜欢现在的生活,更准确的说,她喜欢宁静的乡村生活,返璞归真。
“只愿深藏期间的二吧”
有人说在二吧的心情就像作诗,入夜可以看到池塘里碎了的月光,能听到桃子投水自尽的声音;有人说在二吧的心情就像入魔,美人靠前看光影入魔,睡在床上纵横千年上下入魔,八字门楣前久立也入魔;更有人说在二吧的心情就像一幕幕心情独白,正厅危坐的一丝不苟,躺椅一摇一晃的悠哉,花园水池前的落叶微旋,斜阳残晖下的玻璃光晕,芦苇草印在旧桌上的影子,红色旧灯笼的老式,电灯开关上坠下的几束丝绦,印象是一滴滴攒起来的,越攒越活,到久久难忘。
所以离开了三吧后,我必须也要去看看同在碧山村的猪栏二吧。门口挂了一个不仔细辨识便一定错过的招牌Pig Inn。
二吧的主楼二层,走马楼和美人靠围了天井一圈。坐下来能看见饮水挡板上几个大字:福禄寿喜。茶几上有围棋、象棋,用草框盛了,正等人一坐,执子对弈;又游走,见两处天井虽咫尺,摆设却又不同。一处干干净净,配了摇椅一个;一处则摸上石器,放了草木同菩萨一道,风雨无阻。
论公共区域之大,还要数副楼。一座回廊共一座池中花园,另设两层公共区域,一楼为休闲室。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软的整个人陷进去。窗外的栀子花似有灵性,送花香可以送得越过玻璃窗玻璃门。闭上眼睛,循着香味而去,却是有人摘了一朵栀子花养于杯中,就放在身后的壁炉之上,青青郁郁中的一抹白色。
二楼是纯正的书房,四周为书,正中是旧乒乓球台改造的长桌。不止是照片,寒玉曾经喜欢的诗句,一幅幅高挂墙上,一一裱好。芦苇花同样躺在花瓶中,饱满地垂坠下来;那幅小光的诗“牙齿”,在每一家猪栏都出现了一遍,我开始能记得那诗句的全文。落地玻璃窗外,隔的是另一片马头墙。
墙上还挂着寒玉曾经拍摄的照片,用她的眼光记录了许多从前。马头墙的剪影、徽州老人们定格的瞬间、客栈返修时的记录、某场大戏的热闹场面,或是某个朋友赠送的小画,都在墙面上摆着。我看着它们,想一路追溯寒玉的十年徽州。想追着她看老宅的起落,想追着她看徽州大戏的铿锵,想追着她跑遍四野,想追着她听云散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