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你无法想象的关系:没有声音的恋情》是我已上市的新书《幸福没有捷径,只有经营》中的一个故事,书中原标题为《默恋》。
我是在“麦乌”清吧认识的莫语,他是个清秀干净的男生。
“麦乌”是一家有故事的清吧,里面每个人都很有趣,老板是个著名画家,老板娘是时尚编辑,顺便在这儿驻唱,调酒师是个六十岁的英国老头,终身未娶,黑色长发的女孩吉他手从来不说话,而莫语,是这里的服务员,。
第一次见他时,他冲我友好地笑,对我打了几个手势,提醒我的钱包快从口袋里掉出来了,我想:真是个有礼貌的人,大多数人在嘈杂的环境里和人说话,都只能凑到他耳边用吼的,莫语知道陌生人之间是很排斥太过亲近的行为,所以选择打手势。
来“麦乌”次数多了以后,我发现莫语是个特别能静下心的男孩,例如在没有活时,他能在歌手唱歌时,坐在角落里打着手电看书。
时间长了,我们也熟识了,我逐渐知道莫语为什么能如此静下心。有一天,莫语来到我和好友Tina合伙开的解忧花店,他买下几束花和一个花瓶,Tina站在花丛里,冲背对她的莫语说,“在我们这里同时买了花和花瓶的客户,可以得到一次解忧的机会,或者,我们可以为你写你的故事。”
莫语没有理她,Tina有些丧气,毕竟莫语已经看到了她的长相,居然还能做到对她这种大美女说话不理睬,也是一种本领。
“他是有多爱他女朋友。”Tina嘟囔道。
我笑,将解忧花店的宣传单页递给了莫语,莫语冲我笑笑,将单页放进袋子里,对我们挥挥手以示告别,转身出门。
“你奇奇怪怪的朋友还真多啊,这个人,还真不喜欢说话。”Tina很不满,我没有接话,因为我在看莫语的短信——
“晚上,我们在微信聊聊吧,我想说一些我和她的经历,你能帮我写成故事吗?”
“好。”我回复。
莫语大学时,交了一个女友,是个哑巴。
说起哑巴,我想大多数人脑海里都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出这些画面——
清瘦的中年男子,来到零售店前,想买包烟,冲老板娘比划手势。处于更年期的老板娘看不懂手语,很不耐烦,让男人说话,男人便咿咿呀呀地发出奇怪又刺耳的声音,依旧比划着手势……
莫语六岁时,他家附近确实住了这样的一个哑巴,给莫语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致于到现在提起哑巴,莫语脑中就条件性反射回想起那个哑巴。莫语七岁时,生了场大病,出院后,哑巴男人已搬出了这个小区。
不要误会,莫语绝不是歧视残疾人的混蛋,相反,在大学时,莫语还加入了关爱残疾人协会。关于弱势群体,莫语一直怀有特殊情感。
女孩叫伊言。莫语很喜欢女孩的名字,只是伊言她对这个名字有些介意,她不能说话,对“言”,自然会很敏感。
伊言是个很文静的女生,面容姣好,黑色长发,不烫不染,喜欢穿白色长裙,爱捧本书,在学校里走动着,在日渐浮夸的大学生中,她像是一股清流。
伊言是艺术系的,美术学专业,她有着极好的画功和文笔,可惜才华和美貌总会是惹人嫉妒的源点。伊言初入大学没多久,就频频遭到室友张莉莉的戏弄。
有些恶作剧无伤大雅,有些恶作剧则会成为一些人心中永远的阴影。
那天晚上,张莉莉近乎反常的友好,她邀请伊言听一个艺术演讲。伊言正头疼怎么改善和张莉莉的关系,缓解与室友的尴尬气氛,见到张莉莉主动前来示好时,受宠若惊,没有多想什么,点头答应了张莉莉,友好挽住她的胳膊,像亲姐妹般,边走边笑,走入阶梯教室,进教室后,张莉莉一反常态,选在了第一排坐下。
这是一场极为平庸的艺术演讲,张莉莉全程都在睡觉,快结束时,青年画家手拿麦克风,问,“今天都是我在说,我知道台下各位都是很有才华的年轻朋友,有没有谁想发表些意见,我欢迎你来台上展示下你的风采。”
台下人都没有反应,在低头玩手机,大学生都知道,“你们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的含义是:演讲快结束了。
张莉莉站了起来,指着伊言,喊道,“有啊!她是我们专业最优秀的学生,连续几年专业成绩第一,还拿过好多好多大奖,老师,相信我,她的发言一定非常棒!”
后排几乎炸开了锅,在座的基本都是美术生,不认识伊言的人屈指可数,其实,整座校园的人几乎都认识伊言。
“让一个哑巴说话……太为难人了吧。”
“真是人心可畏啊。不过,也是可惜,伊言这漂亮脸蛋,要不是个哑巴多好。”
“我看伊言平时为人估计也不怎么样,别看她文静漂亮,指不定没做过什么好事。不然她旁边那女的,干嘛这么整她?依我看,年年拿奖学金,年年拿大奖,肯定是潜规则的。”
言语有时会像一把刀,在无形中将人慢慢杀害。
伊言浑身颤抖,听见后排的讨论,强忍泪水,她扭头,盯着张莉莉,张莉莉一脸无所谓,还挥手让画家赶紧过来。
青年画家听不清台下究竟在说什么,误以为是学生们都很期待伊言的发言,笑呵呵的,拿着麦克风,走到伊言面前,将话筒递到她嘴边。
全教室都安静下来了,没人敢直接和青年画家说:老师,她是个哑巴。
伊言泪水在眼中打转,脸色铁青,她低下头,一语不发。
画家不知情,以为伊言摆架子,他拿着麦克风,得不到回应,发现教室静得异常,觉得很没面子,下不了台。画家很尴尬,将话筒拿回来,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说,“这位同学,你干嘛不说话呢,你又不是哑巴。”
全场爆笑。
人是怎样的一种动物,在群体行为时,总能允许自己展露阴暗的一面,爱看一个人出丑时的洋相,再集体哄堂大笑,让人尊严尽失,他们会说:大家都这样做啊,多我一个又没什么。
青年画家跟着笑,他没想到他生硬的玩笑取得如此大效果,一时间洋洋自得起来。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有个男生拍案而起,吼道,“笑什么笑!伊言本来就是哑巴,不能说话够难受了,你们还这样对她!你们有点人性好不好!”
青年画家一脸慌张,呆若木鸡,愣在台上,意识到刚刚他都做了些什么蠢事情。
义愤填膺的男生并不知道,他的行为看上去虽像拔刀相助,但对伊言来说,是二次伤害。
“哑巴”、“残疾人”、“不能说话”……
这些词汇,在空气里穿梭,刺穿她的耳膜,像炸弹般在她闹钟狂轰滥炸,痛苦犹如一条肆无忌惮的蛇,啃噬她的心灵。伊言站起来,推开张莉莉,泪流满面,低头冲出教室,在过道里狂奔。
莫语恰巧经过,伊言撞到了莫语。
莫语看见她哭红的眼睛,乱了分寸——
世上居然有个女孩,能在哭泣时那么美,莫语慌了神,手忙脚乱。伊言伸出双手,比划手语,是对不起的意思,然后,她慌乱逃走。
莫语凝视她远去的背影,沉浸在惊鸿一瞥中,如痴如醉。
翌日,张莉莉陷害伊言的事便轰动了全校,张莉莉成为校内论坛上全民指责的对象。
只是,网络暴力还是不可避免的指向了伊言,年轻貌美、才华横溢、先天残疾,这些词让伊言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伊言的名气在互联网上在校内网扩展到各大论坛,甚至被人人肉,她亲身体会网络暴力的恐怖。
伊言搬出了学校,事到如今,也无法忍受和张莉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更何况,住在宿舍楼里,进出时总要遭到女生们的指指点点。
她在离学校很近的小区里找了个三居室合租房,很巧的是,莫语是她的合租室友之一。莫语也因一些特殊原因,选择租房,由于家境不好,他为了供得起房租,不得不同时打两份工,才能维持生计。
在屋子客厅里第一次相见时,伊言冲莫语笑,做手语——
“你好,好久不见。”
伊言有些担心,怕莫语看不懂,莫语害羞笑着,欣喜伊言竟然记得他。莫语是“关爱残疾人协会”的副会长,手语自然难不倒他,莫语为了让她心安,立刻做出手语回应。
“你好,你还记得我?”
“当然,虽然那天有些尴尬。”
“没什么。那一起去学校吧。”
几句手语对白后,他们共同走出小区,骑着单车,赶往学校。
莫语喜欢这种感觉,不需要声音,言语有时候会很多余的,并且,言语不能表达的,还有太多。后来,莫语与伊言越来越熟悉,他们常常一起去图书馆看书,闲暇之余,伊言会教莫语画画,她教他快要失传的一门手艺,把一个字画成一幅画,像我们小时候常在街边看到的街头字画艺人一样,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把你的名字变成了唯美的画面。
莫语早知道伊言多才多艺,他没料到伊言还会弹吉他,不过,伊言很少在他面前弹。
他俩的世界呀,不需要声音,不需要语言,只需要眼神交汇。他们渐渐默契到只需要对方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的想法,心有灵犀恐怕就是用来形容他们的。
有时,莫语也会带伊言去周边买菜,他早已熟识了小区附近的菜市场,并且,每次都会去一家蔬菜店,因为,恰好那家店主也是个聋哑人,久而久之,店主与他们成了忘年交,每次看见他们来,都开心地合不拢嘴,会多送他们菜,莫语和伊言每次都微笑着,摇着手,一定不要。
看似普通的日常生活,是伊言从没体验过的,从张莉莉陷害她之后,伊言很少笑了,如今,伊言笑的次数越来越多。
莫语清楚,他爱上了她,他要和她表白。
有天晚上,莫语和伊言在客厅里一起看书,突然,莫语递给伊言一本集子,让她看。伊言好奇打开,是本图集,都是手的特写照片,仔细一瞧,全是手语。
她有些不悦,这种礼物,显然刺中了她的痛处。
莫语示意她翻集子,伊言懂了——
迅速翻动书页会形成连续画面。
她不快不慢,不缓不急,翻动这本集子。她看着,先是微笑,然后,眼睛慢慢湿润了。
这些照片,拍摄的都是莫语的手,翻动后的画面,是连续不断的手语,连起来,是一句完整的话。
“我爱你,伊言。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守护我们之间的宁静,言语不能说的,还有很多呢,我习惯用行动来表达我的情感,以后的日子,让我照顾你吧。”
伊言翻完这本集子,没有抬头。
莫语有些着急,忽然,伊言又开始翻动集子,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她终于抬起头,看莫语,眼中泛着泪花。
莫语笑着,他的房间门被打开了,冲出来四个人,是莫语在协会里认识的朋友们,他们站成一排,每个人举着一幅画。
是伊言教莫语的那门手艺,如何把一个字画成一幅画,那四个字是——
“答”,“应”,“她”,“吧”。
伊言看那些画,用手捂住嘴,不想哭出来,转身,抬头,看莫语。
莫语又一次沉沦了,他第一次见到伊言时,她也是哭红了眼睛,泪水的含义不一样了,却还是一样美。伊言缓了缓,抬起双手,莫语知道她要“说话”了。
莫语慌张起来,他害怕她做出第一次与他见面时那个手势:“对不起”。
“谢谢你,我也爱你。”
莫语的朋友们都笑着流下泪水,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他们知道,莫语和伊言的世界里,不需要声音。
莫语举起双手,立刻做出回应——
“我会守护你,永远,永远。”
她扑进莫语怀里,哭着笑着,在这个冬夜,莫语和伊言,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们仿佛听见了悦耳的歌声。
莫语和伊言的恋爱,一直如此平淡,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惊天动地,虽然莫语偶尔也会惹她生气,但莫语知道,简单平凡的生活,是最幸福的。
有人问过伊言:“你男朋友不会嫌你闷吗?没有声音的生活,会有多枯燥,时间长了,他不会受不了吗?”
伊言只是微笑,从不回答。她知道,从没有人问过莫语这个问题。
因为啊……还记得吗?七岁时,莫语生了场大病,醒来后,他发现世界变得太安静了,静得让他害怕。
七岁后,莫语就丧失了听觉,他是个聋子。
我写完这个故事,打印下来,在“麦乌”里,把故事给了他。
他一如既往坐在角落里,用手电打着纸张,静静阅读。我举起酒杯,边饮边听女歌手唱歌,她唱完后,开始向大家介绍乐手,到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时,她说——
“她是我们的吉他手,伊言,大家掌声鼓励。”
我很用力地鼓掌,言语不能表达的,还有很多呢,即便她听不见掌声,我也想让她看见,她所带给我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