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蒋伟与他的三轮车
作者:暖沁
今年，李蒋伟忙得不可开交。两个月前，市政府出台了回收三轮车的政策，两万元的回收费可不少，一年忙碌下来也差不多这个数，他的许多同伴纷纷都把自己的三轮车交了。但李蒋伟没有，他仍然驶着自己的三轮车在小城里各个角落穿梭。
早前他也算是有份体面工作的，是百货大楼前看车的，可这几年生意不景气，百货大楼里的店面纷纷关门加上政府整改让他丢了工作，迫于生计，他开起了三轮车，粗粗算来李蒋伟跟三轮车打交道已八年有余，也称得上情感深厚了。
想当年他是上路的新人，车却不是上路的新车，它有个毛病，刹起车来总伴着高八度的凄厉尖声，刺耳得很。
这样的旧车不说李蒋伟有几分嫌弃，更别说搭车的人了，可现下三轮车在市面上急剧地减少，这让李蒋伟的生意好了很多。平时在火车站前的三轮车总要排起队来接客，客人们像上街挑东西一般，在等候区逛上一圈，细细挑上一辆看起来能做得舒坦的，再问问价格，合适了便成交，这般旧车大多是人们的无奈之选。而现在只剩下他和几个司机零星地散布在等候区。
新年对于他来说，更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春运人流量大，出租车又贵地紧，要他说，三轮车才是最适合小城的交通工具，便宜的价格，想去哪儿都方便，开三轮车又不像出租那般要考驾照，许多和他一样的人都有了工作。
他是有一个孩子的，还是个男孩子，他很是看重。平时儿子说要买学习资料，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拿出锁在柜子里的盒子，把里面码放得整齐一张张钞票点好，然后郑重地放在儿子的手上，儿子总是草率看一眼就将钱抽走揣进口袋里扭头就走。
最近儿子准备要上高中，每次回来都说起补课费的事情，李蒋伟总会让孩子再拖一会，“拖什么啊？全班就我没交了，你觉得我好意思么？”有时儿子实在忍不住了，摔下筷子，鼓着气走回自己偏居房里一角的书桌前坐下，每每这时李蒋伟只能看着儿子的背影直叹气，又拿起他那个盒子，把钱又重新细细点了一遍，估摸着还要再做多少天的生意才能把钱补上。
他的儿子学习成绩一般，也许再努力就能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每当想起这件事情，李蒋伟就觉得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大好前途，他拧了拧车把，又加快了速度，想要多接点生意。
有人总问他：“你怎么就不把三轮车交了呢？这以后再交就不值钱了嘞！“他总是摇摇头，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开着三轮车在这个小城里穿来穿去，习惯了刹车时那一声声刺耳的尖声，他不知道交了三轮车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怕自己再次掉入八年前无业的深渊。
他的儿子也觉得李蒋伟该交了这辆三轮车，吃饭时总少不了抱怨那么几句，“都一块老骨头了还骑什么三轮车啊，交了得了！”妻子在他的旁边给儿子夹着菜，想要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李蒋伟不接话，他从来不敢想不靠着电动的三轮车挣钱，还能做些什么。他就着汤扒拉完了碗里面的饭粒，继续骑着他的三轮车拉客去了。
李蒋伟三轮车前面的车篮里总兜着一瓶水，瓶子是很久以前过年儿子买饮料搁在家里的健力宝，上面的塑料包装早已被撕去，留下了一个泛黄的瓶身。他最怕在夏天骑车，晒倒是其次的，可水没得快，擦汗的毛巾搭在他的身上让他总觉得闷得慌。
有一天，他驶在凤凰街的街口。在远处看到有一个人在招手，他赶忙向那边骑过去，速度极快。停下来后，有个男孩忙着问去唐人街的肯德基要多少钱。他习惯性地向他们看去，愣是没发出声音，“哎，你说话啊！”男孩急了。
他还是没说出话来，男孩旁边的人他熟得很。他身上得衣服，还是李蒋伟去年新年时陪着逛街得时候买的，李蒋伟记得自己硬是为了那件在聚光灯下格外好看的衣服争了很久的价钱。李蒋伟慢慢地抽起手，摆出一个“四”的手势，手有些抖。
“得了，咱们走着去吧，别浪费钱了”儿子拽了一下那男孩的胳膊。
“这太阳这么晒，就一块钱而已，走啦走啦。”李蒋伟红了脸，一直低着头，不言语，生怕泄露了什么，“行了，师傅，我们走着去吧，不坐车了”，儿子的语气很生硬，甚至不敢看李蒋伟一眼，说完后又硬拽了一下那男孩，背对着他快步走开了。李蒋伟望着他儿子的背影发呆，一时说不出话，以至于他回家后成了一个哑巴。
那一天，李蒋伟回家回的很早，他的妻子很奇怪，“你的车呢？”妻子一边剥着豆子一边看了看门前那空地，李蒋伟什么都没有说，走进了自己的屋子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妻子唤他去吃饭了也没有回应。
“你那老爸不知是怎么回事，回来一声不吭，而且三轮车也不见了，我估计是终于想通了，卖掉了。”
“多吃点，你明天还要上学呢，身体落下了可不行。”
话音未落，李蒋伟推开了房间的门，手里面捏着一张张崭新的钞票，放在了儿子的面前，头也不抬地出了家门。
外面的风很大，风吹得李蒋伟脑壳仁都生疼，他一个人走在街上，有朋友碰见了他上前和他打招呼，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当没见着连打招呼都省了。大过年的，满街的热闹更是映得他愁眉的苦相难看得很，渐渐地也没人上来打招呼了。
他去了唐人街肯德基，站在门口往里边看了看，他拉客经过很多次，唯独没有如此走近过，那些人盘子里都装着这样那样地各种盒子，里面他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他想象着儿子在这里吃东西的情形，现在门口不远处呆呆地看着。
冷风再一次刮来，身体在风中愈发佝偻，他还是回家了。回家路上，他听到一阵阵烟花炮响，他想起家里的儿子小时候总是哭着闹着要亲自玩一次炮仗，“买的，买的，明年就给你买”,每当想起这件事，李蒋伟都会红了眼眶。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来到了回收处，想找工作人员把三轮车再要回来，那人却全然一副刻薄模样，她坐在椅子上白眼一翻，尖着嗓子嚷道：“要回来可以，但是要返还我们的回收费并且还要收违约金，您看您有钱拿回去吗?”他接不上话，蹲在门口捂着脸哭了。
那晚，他梦到了他的三轮车。
寻找真性情
让向往不在虚妄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创作工作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