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23、入牢笼兄弟叹嘘嗟 救法场少女显情意

《潇剑游侠》23、入牢笼兄弟叹嘘嗟 救法场少女显情意

陈少华 著

何训义穿了五品八蟒九爪团花朝服,戴了红珊瑚顶子,堂堂皇皇往公案前一坐,命带嫌犯。不多时衙役将肖羽与张敏知带到。衙役们立在两侧,先是将水火棍向地一顿,接着一阵山呼,声势惊人。何训义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堂下跪的何人?哪里人氏?从实招来。”

肖羽老老实实地道:“我名叫肖羽。湖北人氏。”张敏知道:“我名叫许敏,陕西定州人士。”他随口诌了一个名字。何训义问张敏知揭文书的缘由,张敏知道:“我当时内急,寻不到纸,见墙上贴得有纸,有随手揭了,不知竟是重要文书,懊悔无及,望官爷恕罪则个。”

何训义大怒,道:“瞧你斯斯文文,并非不识字不知书之人,如何竟编如此谎言欺骗本官?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招的了。来呀。大刑侍候。”丢下一根令箭于地。两个衙役得令,拿了两根夹棍,往张敏知双腿间一夹,两下用力,张敏知登时大叫一声,晕死过去。衙役端了一盆凉水一浇,他悠悠醒转,双腿早已血肉模糊,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只是懊悔不已。若非那一时的冲动,此时早在北京城内,哪会在此遭此活罪?眼见这个狗官双目如电,显是精明得紧,老断案油子,只怕这番是难逃毒手。

何训义冷冷道:“怎样?想清楚了吗?”张敏知闭目不言。肖羽忽然道:“大人,此事乃是因我而起,与他无关。”何训义喝道:“从实招来。倘虚造事实,你难逃法刑。”肖羽道:“我本是那文书所要抓捕的张绵的远房侄儿,见文书上骂及张绵,心中不忿,故指使张......许敏揭了文书。许敏本是我的下人,对我的话不敢不从。”

何训义目光如电,在两人身上不停地转来转去。本来既然已有嫌犯招供,此事便可结案。他却不肯就此干休,还指望着靠此案加官进爵讨取封赏呢。一心要将两人一并作为张绵谋逆骨干分子打入死牢,将惊堂木一拍,断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如此替同党开脱,给我大刑侍候。”

肖羽怒极,咬牙道:“我说的乃是实情,你不可屈打成招。我自会向上告你。”

何训义哪惧他,心道,你要告我,等下辈子吧,等将你们打入死牢,谋逆大罪,立时凌迟处死了。嘿嘿冷笑,道:“本官执法为公,自有尺度。岂惧你的威吓?尔等咆哮公堂,威胁朝庭命官,罪加一等。给我往死里打,直到开口招供为止。打死不论。”几个衙役提了大棒大声答应,登时几棒重重落在肖羽头上身上。肖羽立时昏死过去。大棒仍是不断地挥舞。何训义还不想当场将人打死,那讨赏的砝码就少许多了。挥挥手,让行刑人且退。命将两人打入死牢,挥手退堂。

当夜他命师爷写好请功折子,说是逮住了两个张绵乱党的骨干份子。用火漆封好,就用六百里加急发往京城。次日升堂,人犯带到,照旧先一顿夹棍,将两人打得几度晕死。张敏知自知万无生理,断断续续地道:“我招了,我本是张绵亲信,随同......张绵谋反,肖羽是我家......的仆人,与谋反之事万万无涉。”

何训义脸上挂着奸笑,道:“你们两人分明就是谋逆同党,共是首犯,都难逃一死。到得此时还都要揽下重罪,替对方开脱。本官也颇为之佩服。只是职责在身,你们须怨不得本官。”命两人在供词上画了押。道:“你们若能招出张绵所在,也是大功一件,可以免去苦刑,且好好思量。”两人均是摇头不知。

何训义亦知两人虽同情张绵,却非乱党,断然不知晓张绵所在,只是朝廷下了旨意,着他问明张绵下落再行处置。他只得又问了几回,不得其果,乃道:“现审理已明,嫌犯俱已画押招供,两犯附于张绵谋逆,其罪极大,当处凌迟,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明日午时行刑。”此时师爷送来一封加急文书,拆封一看,却是刑部的褒奖书。说皇上闻听他拿到乱党,很是高兴,赞他办事得力。他一看之下,大喜过望。望着被衙役拖下去的只剩下几口气的嫌犯,心里道:“对不住了,只有用你们的脑袋给我的前程铺路了。”向师爷道:“走,去迷仙楼痛快一番,哈哈。那个小凤仙如今还好吗?”小凤仙是醉仙楼名妓,与他有过一夜风流,此番得意,竟得皇上夸赞,真是喜得魂儿飞到九天,当是要找小凤仙好好乐乐了。师爷嘻嘻笑道:“小凤仙天天在念着大人您哪。”两人一路欢声笑语,坐轿向迷仙楼而去。

却说张敏知与肖羽两人被架回地底死牢,已是浑身伤痕,血痂一碰之下剥落了大片,脓血遍体四流,都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两人在狱中饱受折磨,毒打与辱骂是家常便饭,此时只想早些死了,免得痛苦。两人囚在隔壁,张敏知对着墙苦笑,心道:“贤弟,是我连累了你呀。”此时只求速死,是以反倒了无畏惧。这是一间狭窄得让人窒息的小牢房,墙壁高高耸起,四面光光的,找不到丝毫可以援手之物。室内潮湿阴暗,蚊虫遍地,白日里就猖撅得很,在他的伤口上狠咬。初时他还奋力扑打,后来没了力气,没了希望,也就麻木了,竟任绳蚊毒虫在身上撕咬。

肖羽此时躺在牢房内,两眼呆呆地看着高高的牢房顶。因是谋逆重犯,所以他与张敏知都是单独关押,还为了防止自杀,牢房内寻不到半点铁器,碗是木碗,筷是木筷,床是木床,墙虽是石墙,外面却包了厚厚一层泡沫,想要一头撞死也不能够。牢房外面却有两层,高高的窗口上差役不停地在上面走来走去巡察监视。每日里只有一个狱卒来送三顿饭,两次水。因是死囚,所以饭菜倒还吃得,早上是高梁米大粥并煎饼,中午和晚上菜里都有些油花,里面飘着几片肉,饭都是南方产的大米。这些倒比在外面吃得好些了,他带着苦味寻思:“看来这坐牢倒还让我吃了几顿饱饭。”牢房里的地面潮湿,光线阴暗,蚊虫飞来飞去,毒虫就在身上爬来爬去。他也不以为意,只因从小吃惯了苦,没有饱饭吃,住的也同此差不多,经常风餐露宿的。只是那种失去自由的痛苦在时候咬撕着他的心。他最是受不得拘束,爱独来独往自由来去的。虽然穷苦,但他当初从一地飘到另一地,总归是有自由的,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想到从此再也不能自由来去,想到就要失去生命,那种绝望的痛苦让他的心窒息。后来总算说服了自已,生死由命,是老天要让自已早死。上次在大火中没有被烧死,已经是那个主宰一切的天神的格外开恩了,这次陷此死囚,亦是天命也。所以他丝毫也不怪义兄张敏知。虽然是他揭的那张文书把两人送到这里。都是天意,奈何如哉?

他开始回忆自已短暂的一生。有些平凡,有些穷苦。在他的记忆里,他就是很普通的孩子,不太聪明,好象也不是很漂亮。他很少照镜子,只是偶然听到有人向他妈妈夸他乖,说他长得可爱。娘很疼他,可家里穷,从小过得苦日子。他懂事,从不讨这个要那个。上小学时,有一个财主的孩子身板强壮,嚣张跋扈,总是欺负他。他一直忍辱退让,故此多受了欺凌。那个少年时代过得好苦涩。直到看到那个恶棍欺负一个女孩,他才爆发出来,跟恶棍大打一架,将之痛揍一顿。

正在这时,一个差役敲门,打断了他的追忆。原来是送晚饭来了。差役将铁门上的小窗口打开,他将碗递出去,不多时差役将饭菜打好递进来,就转到下一个号子。他一看饭菜,果然大有改善,毕竟明天就要处决了。土豆烧牛肉,大白米饭。苦笑了笑,心道:“最后的几顿饭了,得慢慢用。”此时方觉时间是如此的珍贵,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格外的惊心。

吃罢晚饭,便是闷思。狱中最可怕之事便是孤独,无人说话,那些狱卒不过是会走路的木偶,除了简单的几句外,很少与犯人交谈。尤其对谋逆重犯,更是一字不言。这时隔壁响得几声,他知是义兄张敏知相唤。当即凑至墙边,两人隔着墙轻声交谈。数日来两人均是凭此来度过人生最后的几天。

张敏知道:“贤弟,你现在想些什么呢?说给为兄听听。”肖羽说正忆起童年往事,痛打了财主少爷,两人都是微笑。张敏知道:“贤弟,我想着我爹娘,还想起了杨荷。”肖羽道:“就是那个杨丰的女儿呀,我也认识,挺可爱的小姑娘。”其实这几日,肖羽亦自多次在脑海中浮现出杨荷的容颜。只是火灾之后,他们父女便失去了消息,不知所踪,也许已经逃出,也许已经在大火中烧死。每当想起那个可爱的少女,内心不禁泛起温情。惜乎再也无缘得见。此时见张敏知真情流露,谈起杨荷,满是柔情。暗暗心惊,寻思:“看来义兄对杨荷爱得很深。”张敏知低声道:“我和小荷在四年前结识。认识她之后我就喜欢上了她。她有些内向,不爱说话。我一看到她的身影就好欢喜,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肖羽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问道:“你对她表白过吗?”

“没有,我开不了口,也不想吓着她。”

“那她有没有对你表示过什么?”肖羽问道。很想知道答案。

“也没有,她没说过喜欢跟我在一起,但要去打猎,赛马,踏青,她了也会叫上我。但我怀疑她当我只是哥哥,所以我没有勇气去向她表白。”

肖羽松了口气,但眼见马上就要离开人世,杨荷即便喜欢自已,他也受用不了。心中一阵悲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杨荷好象是关心他的。所以当听到义兄如此说,他虽然时日无多,还是觉得欣喜。也许,在感情上,人人都是自私的。即使他和义兄情同手足,亦是如此,对于自已所喜欢的女孩子,总想占于已有。

却说风清次日也到了保定府。依然是男装打扮,穿了件紧身排扣皂衫,腰间挂了把长剑,显得俊逸潇洒,风流倜傥。颇为自得地在街上随意地走着,引得一路上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行注目礼,都道好俊的一个后生。她心中暗笑,忽想起肖羽,一直都没瞧出自已是女儿身。心道,这个臭小子倔强的很,处处跟她犟,虽让她整得很惨,总不肯低头。她最终也无法可施。这家伙若是知道她是女儿家,当会让着一点吧?

正在出神,忽见远处人山人海的围了一大群人,都伸长了脖子踮着脚,象被提着颈项的鸭子似的,争着瞧里面的动静。她不由奇怪,上前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四十上下的黑脸汉子道:“这里是法场,马上就要处决人犯,听说是谋逆叛党,要砍头呢。惨呀。”不住地摇头。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道:“听说还是两个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呢。”旁边有人啧着嘴道:“杀两个后生,那可就有得瞧了。哈。”

风清听得直皱眉头。这么血腥的场面,她可不想看。正要离开,只听一声锣响,一人喝声:“带人犯。”她好奇心起,二十多岁就要谋反,好大胆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物。踮起脚向台子上法场一瞧,只见几个膀圆腰粗赤着上身的汉子头上扎着血红的头巾,手上拿着一柄鬼头铜环厚钢背刀,押着两个少年向台正中走去。这两个少年身上满是伤痕,脸上毫无血色,面色苍白,身衫破烂不堪,兀自昂着头走来。旁边就有人叫好,一个中年女子道:“呀,还是两个俊后生哩。真不怕死耶。”一个瓜子脸蛋的姑娘道:“真是可惜了。”她的同伴捅她一下,笑道:“是呀,只怕还没娶媳妇呢,就这么离了人世,怕死不瞑目。你说说,早干啥不好,要谋反?”

风清一瞧之下,大吃一惊,那两个少年不正是自已捉弄过的那俩小子吗?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气闷,这么好端端地要将他两个杀了,不知是痛苦还是不舍。总之很不开心。她自从捉辱二人,颇觉对二人不住,总得想法补回点过失。且那个肖羽虽然不好,傻乎乎的,但跟她共过患难,也有几分可爱,以至这几天时时想起他来。让他死了,岂非可惜?她心念电转,筹划着救人之计。

这时,一个官员身着官袍绶带,走上法场开始宣读犯人罪状。最后是“立即凌迟处死,以儆效尤。”罪状一念完,几个刽子手手持牛耳尖刀上前来将肖羽与张敏知死死挟住,分别绑在木柱上。将全身衣衫脱了,只剩下一条短裤。这凌迟之刑一般至少要割一百刀,如果犯人家使了钱,可以让刽子手早点下手割那致命处,这样犯人也可少受些苦头。若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上面有意多割刀数的,那就像是剔龙鳞一般,直可割上一天有余。顺治年间有一个谋反的头目被割了一万来刀才死。

两个刽子手各提了雪亮尖刀摆在肖羽与张敏知脖子上。方才监斩官示意,可以让犯人少受点苦头。他们心里有数,等割到分际时一刀刺穿心脏也就得了。只等监斩官一声令下,便要开割。

这时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得尽了。监斩官一看时辰,正是午牌时分,日正当午。拿起一根令箭,向前便仍,喝道:“时辰到,开刑。”人群都是一阵低呼声。有胆小心软的便闭了眼不敢去瞧。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高喝:“刀下留人。”一个身影跃入法场,在那令箭行将落地前升手将令箭捞在手里。刽子手愣得一愣,不知如何是好。下刀吧,怕弄不好要担误杀之罪。不下刀吧,又说不过去,毕竟时辰已到,监斩官已经下了令。只这一瞬,那个纵上台来的少年长剑刷刷,将两名刽子手手腕点中。刽子手连声惨叫,握着手腕一看,幸只刺开了皮肉,没有伤及筋骨。

此人正是风清。她见时间紧急刻不容缓,当下不再犹豫,纵身上台。这一下法场可炸了锅。早有保护法场的弓箭手张弓搭箭,瞄准了她,只等一声令下,便要箭矢齐发。

监斩官面沉如水。他甚是谨慎,沉吟一会。吩咐暂缓放箭。向风清喝道:“你是何人?敢大闹法场,不怕诛灭九族吗?”

风清想起一事,禁不住好笑,秋波流盼,向肖羽与张敏知一瞧,见他俩正神情惊异地瞧着她。心道:“还好你们是碰上了我。”向监斩官道:“我有要事,要见你们的知府。”监斩官见她行止古怪,说话大方自如,言行中透出一股独特之气,心中一动,道:“你且稍候,我这就去禀报知府大人。”风清转念一想,道:“算了,我跟着你去吧。毕竟是我求他。”监斩官不敢怠慢,带了她上了两骑快马,拨转马头向知府衙门奔去。

这边法场上人山人海,议论纷纷。这一个刀下救人的场面,众人平日里只在戏馆书馆里听戏听评书才听说过,没想还真的发现在眼皮子底下。都猜测着勇跳法场的那个小伙子的身份,有的说是知府的亲戚,有的说只怕是皇亲国戚,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救法场。有的说肯定是抓到了知府贪腐的把柄,才敢如此。

再等得一会,一个衙役骑马如飞般驰来,远远地高喊道:“知府大人有令,将犯人押至衙门重新审理。”

肖羽就象是作梦一样,眼见就要挨刀,却又给拖了回去。见是曾侮辱他,又机缘巧合同在洞府共患难的那个小兄弟救了他们,心想,是了,此人将他俩整得惨了,心中颇为内疚,加上毕竟危难中生出交情,是以出手相救。心中对这少年顿时充满感激,心道:“若是果能活命,此生此世,不知如何才报得如此大恩了。即便仍是要死,九泉之下也当感激之。”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变故,他才深深知道了生之可贵,深悔从前未能珍惜时光多学本事,以至到现在仍是一事无成,孑然故我。若能得生,必不复如此。

早有兵丁过来将两人松绑,重装入囚笼,押回衙门,听得师爷上前命道:“升堂,带人犯入堂重审此案。”两人被带入大堂,正大光明匾下知府大人何训义官服齐整,正襟危坐,面色阴晴不定,青里透白,双目闪烁。也不拍惊堂木,道:“两位,这几日辛苦了。本官发现了在审案中的若干问题,是以及时将你俩提过来重新审理,望你们如实交待,不要再如前般胡乱招供,误了尔等性命。”

两人面无表情,只是冷冷昂头站着,也不回答。何训义有些尴尬,干咳一声,道:“这几日实是怪那些衙役,下手狠了些,将两位稍稍打重了些,我已经吩咐下去,那些家伙都罚打了二十大板。”果然不远处传来打板子声和人叫苦喊饶声。见两人仍是毫无表情。陪笑道:“现已查明,你们实与张绵匪帮没有联系,你们现在没事了,来呀,给两位松绑,带下去好好安顿,叫上好的大夫给两位治伤。”一鼓作气,不到半刻工夫,就这样将一桩铁板钉钉的谋杀大案“平反”了。他面带得色,手理胡须,瞅着手中案卷,大概是对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领深为满意,命道:“退堂。”

当下几个仆从毕恭毕敬地将肖羽与张敏知带到一处精致小院,这里红墙青瓦,碧窗净室,干净齐整,有理有条,布置得十分舒心得体。仆从侍候两人沐浴,仔细清洗伤口,一个医官头戴麻冠,脚踏风耳毡靴,身穿青布白边袍,手里提了一个药箱,来给两人检看伤势,开了几幅中药,交给仆从出去抓买,又给两人贴了几块膏药,吃了一些去火解毒的跌打丸,不多时,肖羽但觉伤口疼痛减轻了许多,神清气朗,不禁为之一振。医罢伤,又摆下了一桌酒菜,有清蒸的,有火烤的,有油煎的,有热炒的,山里跑的,空中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当真是一桌极其丰盛的席面。两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心下虽甚是惊疑,但想起这些天来所经受的苦难,实应大大地补偿一番。想是那知府欲消解他们的怨愤,故此好生招待,不欲生仇也。但那少年去见过知府后,那知府便对两人礼敬至此,实不知那少年是用了何等手段令知府前倨后恭至如此,真是颇费猜疑了。

席毕,两人酒足饭饱,在精致的纱帐绣被床里大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上午时分,日光晴照。均觉此地不可久留,向外就走。一个差役迎上前来道:“两位请慢走。我们知府大人送上一点盘费,算是对两位的一点敬意,请笑纳。”后面两个仆从手里各捧着一个精致托盘,一个盘子里放了一盘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另一个盘子里放了一盘银光夺目的银元宝。

两人身上一分也无,正缺盘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上马仍是向北而行。一路上猜测那少年身份,只觉这个少年大是古怪得紧,行止为不出人意表,来历更是神秘得很,无从猜详。只是那少年如此救命大恩,不知该何以为报了?

一路上张敏知寻思,虽然家规有定,不向外轻传武功,但肖羽是自已义弟,情深谊重,当不在此列。乃打破陈规,开始教肖羽一些入门的基本功夫,如轻功,暗器,拳法,掌法,内功等,发现肖羽的内功竟已小有根基,练习之道乃是内家正宗功法,不由又惊又喜。那日金秋在远远一旁私授了肖羽上乘内功吐纳心法,他却不知了。肖羽得此良机,当然用心学习。因为年纪已大,根基却浅,要想长进,实须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况且他资质一般,不过中人偏下之资,乏颖悟顿彻之慧,是以唯有日日勤奋,磨励抵足,悬梁刺股,极是用功。张敏知见他学得刻苦,也是欣慰,乃将技艺倾囊相授,用心点拨。肖羽一路学武,赶路时时也如着了疯魔般在马上起舞,手里拆解,口里喃喃自语,路人掩口偷笑,当作疯子。张敏知亦是微笑。劝他无须太过用功,这练武之事须水到渠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不可急躁冒进。肖羽听了心有所感,方将那贪多务得的心给压了,自此依着义兄之言,循序渐进,将基本功打得扎扎实实。须知张敏知家学渊源,实是非同小可。其父张绵乃是江湖不世出的奇人广成子的弟子。广成子一代世外高人,只收有一个徒弟,便是张绵。张绵一向行侠仗义,匡扶危弱,致力于反清复明大业,认为欲推翻清廷,须得集万人之力,乃用心于兵法阵图,胸欲藏百万之兵,图决胜于千里之外。广成子胸罗万机,天文地理、九宫八卦、医星卜象、琴棋书画、机关消息、兵法阵理、撒豆成兵无一不精。见他如此,乃将兵法行军布阵决胜之术一并授之。故张绵于武技反而生疏,但其武功得到广成子真传,岂可等闲视之?张敏知自幼随其父修习正宗天山派武功,已有根基。用心指点下,肖羽武功果然突飞猛进,再非当日那武功低微的小子了。

非止一日,两人饥餐渴饮,风行露宿,这日问起行人,知道北京城离此已不甚远,心下高兴,催马快行。正行间,忽见一队道人身穿着灰布长袖道袍,头上发垛上插了簪子,腰间负着长剑,步履整齐,都低了头,神神秘秘地向前跑去。两人也不以为意,又行了半个时辰,却见一队和尚身穿着灰布棉纳直辍,脚上踏了黑帮硬底皂靴,腰间负着戒刀,步履整齐,也都低了头,在一个中年长须和尚的带领下向前直奔而去。两人想起适才那一队道士,心中讶异,瞧他们如此赶路,只怕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好奇心起,本想去看个究竟,但这些人身法太快,他们虽骑马攒行,竟自追赶不上,只得罢了。

再过得一刻,只听后面马蹄声起处,一骑马如电般冲上前来,马上乘客约摸四十上下年纪,高瘦的身材,深陷的眼眶与两颊,现色腊黄,仿佛久病初愈的样子。太阳穴高高隆起,显是身负极深的内功。那匹马全身白练也似没有一根杂毛,当是极名贵的品种,紫骝白鬃,神骏之极。两人一怔之间,那马便如风般冲到前面,不一会就绝尘而去,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两人都是矫舌不下,肖羽羡道:“那匹白马当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张敏知道:“这一路尽碰上怪人,只怕有事发生,我们小心些。只怕有热闹可瞧了。”

纵马刚翻过一座小坡,忽听得后面马铃响处,又是一骑白马如飞般赶来,其模样神骏竟与前面那匹马一般无二。再看马上乘客,更是惊奇,那人四十上下年纪,高瘦身材,脸色腊黄,竟就是先前那名汉子。可他不是早已骑马远远的飞奔而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呢?莫非附近有近道?那也不能如此快法。而且这附近断然没有第二条道。肖羽百思难解。正想开口询问,那汉子早已去得远了。后面又跟来了一群乞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身上背着几个麻袋,面色均是凝重,在一个九袋乞丐的带领下向前飞跑。

这一路两人频遇怪事,琢磨不透其中奥秘,惊疑不已。

再行得一个时辰,远远望见前面高高巍峨的城墙垛子,大旗飘扬,兵丁来回走动。下面洞开的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大门上边书着:“北京城”三个大字。肖羽大喜,当下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在城门口几个官兵盘查甚严,见到可疑的人就拿在一旁押起。官兵见他俩面容甚善,又兼年纪尚轻,不似乱党,就放他们进了城。

进得城来,两人都是心中欢喜,一路上瞧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华热闹,不住声地叫好。要知此处天子脚下,多朝古都,实是不同别处,不仅气度森严,宝气丰瑞,更兼民风朴实,商铺鼎盛,乃是全国第一个政治经济的中心所在。建筑多仿古意,古色古香,映出其悠远的历史与深厚的底蕴,让人肃然起敬。高大建筑鳞次栉比,大街两侧做小生意的,卖小吃的,玩杂耍的,多得数不胜数。杨柳飘拂,白杨昂然而立,月桂牡丹等各种时鲜花卉便幽香阵阵,直飘入巷。酒楼店家更是遍地都是,随进入坐,顷刻便是酒菜上来,不稍延误。画角声里,梁间燕子飞来去,萧鼓声中,雕梁画栋暖风薰。画阁里绣帘低垂,恐有美人迟暮;丽楼中珠帘尽卷,当是玉人怀春。红杏香中潇鼓,绿杨影里秋千。好一派繁花似锦的盛世之景。

两人在大街上一路走来,啧啧称奇,不住口地赞赏。肖羽此番当真是开了眼界。心道:“即便是在北京当个乞丐,也比在别处强得多了。”古都古城,繁华街市,确是不凡。挤过人头挨人头的一个闹市,肖羽颇觉饥饿。见前面一杆挑出一帘酒旗,上面书着:“太白遗风”,三层的画栋雕梁,气派豪华,大有古风。摸摸怀里银子,那保定知府所送的盘缠尚存了甚多,胆气徒壮,道:“少不得去消遣一顿了。”

进得酒楼,一个酒保迎将上来,将他们领到一个靠窗的桌边。四下一打量,见这里窗明几净,桌面给擦得如镜般可照见人影,窗帘上的布洗得簇新,一丝儿灰尘也找不到。客人们也多为风雅之士,或为豪气逸兴之徒。两人点了一盘红烧牛肉,一碟清蒸生姜鲤鱼,一盘红椒肉片,一盘辣子鸡丁,一壶二锅头。两人对着香气扑鼻的酒菜,大吃大嚼,好不过瘾。

忽听见不远处桌子旁一人道:“老吴,听说皇上这次回京,就大病了一场,不知是怎么回事呀?”那老吴黑瘦的长脸,道:“我一个本家就在内廷当差,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如今全国各地盗贼蜂起,为首的就是白莲教。这白莲教端的厉害,在陕西竟然大规模行剌皇上,几乎得手,多亏了恭怡的两万铁甲军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哩。皇上龙体惊动,状况大不如前了。”一个青脸三角眼的汉子道:“还不只是白莲教。听说皇上现在大大为一个叫张绵的乱党担忧着呢。”

肖羽与张敏知一听得此言,都是浑身一震,侧耳详听。那汉子接着道:“那张绵的底细其实我最了解,我有一个远房表弟就在他庄子旁边作小买卖。张绵为人最是讲义气的,手下四大金刚,个个武艺高强,能敌万人。张绵更得了广成子仙长的教化,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还能以气御剑,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这些都是我那内弟亲眼所见,断是假不了。”众人听了都是诚惶诚恐,目光中都是信服敬仰之色。那青脸汉子甚是得意,喝了口酒,又吃了几口菜,方才接口道:“上回郑王府的小王爷福贝子亲率大军去围剿张绵,双方杀得是血流成河,日月无光。那个惨呀。后来福贝子请来援军,才把张绵打败。可还是让张绵使个障眼术遁地而走,踪影不见,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只押了一个逆贼而归。就是那四大金刚里的老二,名叫章虎。听说一拳头可以打死一只老虎,一顿能吃一头大水牛,真有万夫不挡之勇。”

张敏知听了心中难过。他平日里与这二当家章虎关系最相得的,现知他落难,一口闷气堵在心头,仰头灌酒。

那青脸汉子接道:“眼下三司会审章虎,这章虎硬气得很,啥也不说。皇上震怒,不几日就要明正典刑了。你们等着瞧热闹吧。哈哈。”大笑几声,端酒仰头一饮而尽。

肖羽道:“仁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盼到时章世伯运气好些,来些好汉将他救了。我们是帮不上忙的了。”一句话提醒了张敏知,他将筷子往桌上一顿,道:“我有办法找到我爹了。”肖羽诧道:“这么快就想好主意了?快说来我听听。”张敏知道:“章伯被杀,我爹绝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现在已经布置好人马,准备相救呢。我们只需在牢房或法场等候,没准就能候个正着。”

肖羽道:“这可是个好主意。只是,皇帝老儿只怕也是这么想的呢。”张敏知道:“对呀,我们赶快找到我爹,要他小心中了圆套。”如此一想,果然事情紧急,不容多等,当下会钞出了酒楼,打听之下,却无人知晓章虎关在何处。甚是沮丧,只得罢了。

正行间,忽见前面围了一些人在那里指指点点,只见一个少年正在与几个人狠斗。这个少年目如点星,眉如墨画,长方脸,唇若涂朱,身上穿着黄色短打衣靠,脚上穿了胶底布帮毡鞋,身手矫健,但以一敌三,迭遇险招,连连后退。路人指指点点,一个道:“欺人太甚了,这太平三狗真不象话。”肖羽见少年被欺,上前喝道:“三个人打一个,算什么好汉?”身形一晃,向一个虬髯汉子肩头拍去。虬髯汉子身手倒也了得,一扭一剪,避开来招,一个“黑虎掏心”,冲着肖羽打到,势大力沉。


下回分解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1,423评论 6 491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147评论 2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019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443评论 1 28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535评论 6 38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798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941评论 3 40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04评论 0 26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152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494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29评论 1 34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295评论 4 329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901评论 3 31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42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78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333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499评论 2 348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