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在地铁上接到妈妈的电话,知道奶奶走了,我心里一阵难受,但并没有感到很震惊,因为早已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心里甚至还感到一丝的欣慰,想着也许这样,奶奶可以得到解脱。在过去这一个月里,奶奶失语失能,只能躺在床上动不了,身体已经睡出多处严重的褥疮,身体也瘦的只剩下骨头,看到她受罪,觉得特别心痛。我以为我可以平静的接受奶奶离去的这个现实,但是在最后送别奶奶的那一刻,我看着她就躺在那,那么真实,但是她再也无法睁开眼,再也无法唤一声我们的名字,我所有的泪水汹涌般的袭来,失声的痛哭了起来。
我这才想起,从12岁那年,我最大的恐惧就是奶奶的离去,它最终还是发生了。在我变得得越来越强壮的这20年里,她却逐渐的老去了。
从小就知道,奶奶是出了名的吃苦耐劳,70多岁的时候还能干粗活重活,甚至不亚于年轻人。
在我12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奶奶在大门口把脚摔断了,医生到家里给奶奶接骨,我躲在房间里,开着昏黄的灯,心里有些恐惧,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她并没有那么强壮,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害怕奶奶会离去。但奶奶还是特别坚强,后来恢复得也很好,除了走路有些不平之外,仍然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
不过,变老却依旧是不可避免的。我上大学的时候,总是挑白天的时间单独打电话给奶奶,找些话跟她说一说。在大二的一天下午,我打回家,电话那头的奶奶显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原来是重感冒了。过了几天我再打回去,我讲的很多话她都听不太清,只听到奶奶非常无奈又哀伤的说:“唉,听不清啊,这次感冒之后,耳朵聋了很多。”挂断电话后,我无法抑制的在宿舍里抱头痛哭,无法接受她在变老的现实。
耳朵自此以后就越来越聋了,但幸好身子骨还算利索,做饭打扫还是样样都能干。直到2010年春节过后,奶奶在冲凉的时候晕倒,虽然经抢救后苏醒,但醒来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这才知道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但我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它起病缓慢隐匿,但是病情会因为一些意外迅速明朗化。虽然后来有所恢复,状况好的时候能认齐大部分亲人,但父母再也没有让奶奶干家务活了。她从来就没有闲下来过,所以平日也很是无聊,总是想往外边走。那几年里,跟家里打电话经常听到的是奶奶摔跤或迷路的消息,所以我每次打电话回家,都很少主动问起奶奶的近况,如果父母电话里没有提及奶奶最近的情况,我反而会舒一口气,我猜想她应该一切如常。
但是这一两年里,奶奶不太走得动了,也比较少闹着要出去了,时常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奶奶认人也越来越差了,有时甚至连每天照顾她的儿子也会认错,总是念着要去找她自己的妈妈。阿尔茨海默症病人的记忆是由现在向过去退化的,而且是不可逆的,我心里明白她的记忆已经退回到了生命最初时刻的一些片段。
2个月前,我回了趟老家,见到奶奶的身体和精神大不如从前了,早已没有了那股戾气,有时更像是一个被忽视的存在。她要么就坐在沙发上打盹,要不就站在阳台边发呆,好像时光对于她也只能这样消磨了。我对着她微笑,她也咧开嘴回以我微笑,眼神似乎还是很清澈的,即使她已叫不上我的名字了。只是我却完全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奶奶。
这几年里,我总是经常梦见奶奶,但是几乎都是我小时候的场景,梦见的是她在旧房子的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穿着黑蓝素色的衣服,很朴素但显得有些过时,头发还没有花白。
都说梦境离自己的潜意识最近,这几年接触心理学后,我开始去回顾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而在我的原生家庭里,除了我的父母和姐姐,从某种程度上,我的奶奶扮演了一个更为重要的角色。
奶奶为人强势,有时甚至让人觉得咄咄逼人,无理取闹。小时候的我敏感而脆弱,最让我受伤的是家里的争吵,而大部分的争吵都是与我奶奶有关。长大后,我变得更强大了,也有能力去面对小时候埋下的伤痛,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学会与自己和解,与奶奶和解。
因为,我慢慢的明白了,奶奶的所有谩骂,愤怒,哭泣和无理取闹其实都是在呼求爱,每一个行为的背后,是她渴求我们更在乎她,更关心她,更肯定她,更感激她,更爱她。即使她从前的方式是那样的笨拙,而当时的我们也有自己的局限性,没有办法意识到或者做到以她期望的方式爱她。
听小姑说,在奶奶最后的日子里,她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是见到小姑,会把她的手紧紧的抓住,放到嘴边去亲吻。想到这,我总是觉得很痛心很遗憾,以前的我们是那样狭小,没能学会去接受她独特的表达爱的方式。
这几天,还是无法忘记送别奶奶时的场景,脑子里也总浮现各种奶奶的片段,想起她去幼儿园接我,想起她小声的唤我进厨房,从锅里面拿出一个煮鸡蛋给我吃,想起她开心的看着我大口吃她做的饭菜,想起她为我织的毛衣,想起她给我们零用钱买雪糕吃。。
感恩您陪伴我度过32年的时光,感恩您给予的一切一切。
在回深圳的路上,阳光明媚,我看着天空上洁白的云朵,心里默默的许下愿望。
愿您再次拥有纯净的灵魂,如白云一般,如初生一般。
我爱您。我会永远永远的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