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是被冬天独宠的孩子。
威海的冬天,是雪挚爱着的世界。
威海的雪,就像是一位任性又守约的老友,她会在子夜,轻轻地叩击着你的窗棂,也会在正午时分,突然掀开云做的门帘,嫣然一笑,不期而遇,悄然而至。
威海的雪,是冬天写给威海的一封封情书。
每每冬季来临,当胶东半岛的季风掠过北纬37度线,当西伯利亚的寒流与黄海的暖潮在此处如期地交汇时,这座山海锦绣的滨海小城,便化作成一座无边的雪的舞台,演化出无穷透明的晶体,在某个寂静的凌晨,或霓虹着的夜晚,忽然凝结成雪,袅娜翩跹,舞成漫天的洁白,写下一派冰封雪裹的银色世界,从而勾勒出独属于北纬37度的冬日图腾。
雪舞中的山与海,那是一幅最最壮丽的北国风光。环翠楼翘起的飞檐,最先接住飘摇中的雪片,古陌岭的松针,在这洁白的舞动中,则愈发地苍翠。
我的家,就住在海边一隅高高的二十三层楼上,我常常会在落雪的清晨推开南窗,看仙姑顶渐渐褪去赭色山岩的轮廓,化作宣纸上晕染开的巨幅水墨。亦似又听到那舞动飞落着的雪粒,撞击昆嵛山和铁槎山悬崖时所发出的细碎声响,恍若冰晶在岩壁上谱写时跳动着的无声的琴键。然而,我更多的还是透过后窗玻璃,去远眺和欣赏着那不远处的国际海水浴场。因为此时此刻,海水浴场那漫长的长堤更是雪的舞台。平日湛蓝的绸缎,被冬神轻轻地抖开,浪花裹挟着雪沫在礁石间绽放,在舒缓的沙滩上,一波一波地推涌着,犹如舞动的裙裾。那些夏日里翻腾着的海浪涌波,已经变得格外矜持,就像是要在这雪毯上飞针走线,绣出一卷卷蕾丝般的细锦。即便是游人杂乱的脚步不时地踏碎了她的蓝图,不消片刻,她又用飞舞着的裙裾,将它们悄然地拂平,不肯留下一丝不谐和的痕迹……
从我家二十三楼的后窗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火炬八街一路蜿蜒地伸向了大海,那一路的蜿蜒,恰似是谁将宣纸铺就在丘陵之间,任由墨迹自然地去流淌。而那接踵而至,络绎不绝的各色的游人,则兴致怏然地在这一隅网红打卡地的蜿蜒流淌中,画就出一幅威海独特的“清明上河图”……
腊月二十八,那一场暴雪,来得有些蹊跷。凌晨起床,我望向后窗,整条火炬八街已经成了一条凝固的银河。黛瓦飞檐裹着雪茧,欧式阁楼戴着奶油裱花的帽子,喧嚣着的海浪,亦在她那蓝色的胸怀中,卷起了千堆雪。而楼下咖啡馆的霓虹灯管,则结满了冰凌,倒映在雪地上,染就出一片闪烁流淌着的虹……
除夕之夜,雪,又飘然而至。就仿佛是有一枝巨大的魔笔,轻轻地那么一挥,便画就出一幅幅魔法般的画框,框住千家万户的暖黄与雪花的银白,而彼此洇染。远处的海浪和近处的松涛,裹着远方的爆竹声,一阵阵,隐隐约约地掠过……
在这雪舞的自然交响中,我和妻子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热腾腾的年夜饭,愉快的恍惚中,仿佛要把那一片沸腾的海与漫天的飞雪,全都端上了餐桌……
我常常疑心,威海的雪,也是带着海的咸味的,落在舌尖时,会化成浪花的絮语,覆在山脊上,便成了凝固的潮涌。当春信沿着海岸线北上时,这些雪会悄悄地渗进那一片片黑松的年轮,酿成琥珀色的松香,等着来年,将再次羽化成漫天的白鸥,飞翔在这片银色的,童话般的世界……
2025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