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
【此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白雲溪
图/来自网路
我知道就算有一天,我忘记了梦想,也忘记了青春;忘记时间也忘记了你,但却忘不了我们有过的回忆。
——题记
终于决定从打拼了十二年的上海回到久违的故乡南昌,是2024年的9月28日。关掉上海徐家汇的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挥别魔都令我空虚到窒息的繁华,我在今年的国庆节于南昌梦时代广场盘下一家门面重操旧业,在我的家乡重新开始,一切重头再来。
是的,在我亲手斩断奋斗于上海滩长达十二年的富贵荣华梦后重振旗鼓,意欲抛开过往的一切,人生下半场重头来过。
这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这勇气与决心还包括:摒弃了旧日多年来比如开车只开宝马路虎奔驰以上级别的,喝酒只喝进口红酒,贵州茅台还有法国白兰地,远行只住五星酒店,旅游只选择去经济发达且人文荟萃的国外等诸如此类一系列奢华颓靡的坏习惯,所保留的,少数的不变之一,是我最爱的歌曲仍是十二年前最初离开南昌去到上海时的《夜夜夜夜》。这首歌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因为思念她而失眠的夜。
“想问天你在哪里,哦我想问问我自己,一开始我聪明,结束我聪明,聪明得几乎地毁掉了我自己……”
“想问天问大地,或者是迷信问问宿命,放弃所有,抛下所有,让我漂流在安静的夜夜空里……”
我给公司配备了音质极佳的音响,齐秦年轻时清亮且深情的歌声常常在我办公室反复循环播放。
是记忆中的她喜欢的歌,而今,却成了我的最爱。
我乘坐的绿皮火车K1282,从江西南昌到湖北浠水,历时四时十六分,几乎和广播里的预告同步。
浠水是湖北省黄冈区的一个县城,宋元嘉二十五年(公元448年)置希水县,以南临蕲水得名。隶豫州西阳郡,夏商属扬州地域,楚秦属九江郡。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命名兰溪县,后又更名为蕲水县,清顺治二年书属汉黄德道黄州府,1912年属江汉道,1933年复名浠水县,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总人口已超100万的南方小城已然成为省会武汉的后花园,属于武汉城市圈。
这是她给我讲述的关于家乡的历史文化。“我也不知道我们浠水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江南,但我曾经求学的武汉武昌确是名副其实的长江南岸,闻名天下的黄鹤楼就是家喻户晓的江南三大名楼,浠水紧挨着武汉,生态气候相差无两,自然也算得是古朴秀丽的江南了。”
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吐字很清晰,是极其诗意柔美的南方口音,且富有感情,表达也比较流畅,主题明确。所以无论陈述事件还是抒发情绪皆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令人身临其境,心生向往。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表情天真,情意充沛。长而密的睫毛下是一双黑葡萄一般真挚而扑闪的大眼睛,眼神里透着清澈的慧黠。活脱脱一副灵秀的江南小女子模样,属于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一挂。
是我喜欢的模样。
那一年我22岁,正是一个男孩最最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青春期。她大我一岁,23,当然也是一个女子如花似玉,最最妙龄的花期。而且她面容姣好,身形轻盈,五官标致灵动,声音亦如百灵鸟般清脆悦耳,加上为人正直,气质纯洁,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不夸张地说,大概,我们初相识的时候她就是一副浑然天成的,十六七岁的青涩模样。
她是我在南昌国生文化艺术传媒公司里的同事维维介绍认识的。她俩是好姐妹。维维辞职回东北老家之前,说介绍一个多才多艺、美若天仙的江南小女子给我认识,也许,我们还能成为金童玉女一般的主持搭档。
“听维维说你喜欢戏曲,并且会很多唱段,我很好奇,这么年轻的️一小女孩子,穿着打扮虽偏复古清凉,但完全没有一丝的老气横秋,怎么竟然会对戏曲感兴趣?咱们这个年龄的女生不都喜欢泡酒吧看帅哥,去夜店听摇滚么?”
在一次商演的间隙,我们坐在后台候场时为了避免冷场的尴尬我故意没话找话。
话音刚落,又觉有些唐突佳人,于是想办法“救场”,索性拿出了我作为一名专业主持人的绝活——自圆其说:“其实吧,我也挺喜欢戏曲,只是现在的年轻人别说学唱了,就连了解,都是难得,也懒得。所以,你很难得。你能给我唱一段吗?小生无比荣幸。”说罢,还学着古人的样子对她拱手作揖以表诚意。
她犹豫了片刻,突然收回方才的羞涩与迟疑,极其忘情且投入地唱了起来:
“望你望到谷登场,
秋风扬散米和糠,
你我好比糠和米,
从此分离各一方啊……”
安静的后台突然响起她婉转悠扬的歌声,没有任何伴奏,也没有使用话筒,是如假包换的清唱。负责音响的小哥停下手中的活儿惊呼道:“天哪,这么好听,你是专业戏曲演员么?”
“业余的,自学的。”她歪着方才还一本正经的小脑袋,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里褪去唱歌时的羞涩,多了几分俏皮的小骄傲。
确实,她唱的很专业,音色动人,咬字清晰,感情细腻。尤其尾声处的那个“啊”字,处理得相当委婉动听,而且,她在唱曲儿的时候表情投入,眼神灵动,身段柔软,可谓唱念做打表俱佳,和高素养的专业演员无异。
毫无疑问,她是个细腻的,骨子里自带江南韵味且歌声古典唯美的姑娘。
这是我们的初识。对,就是那种不能免俗的俊男美女,才子佳人的邂逅。
后来,她把这份温柔细腻亦给了我,所以我是幸运的。但后来,因为我的放任不羁,不知天高地厚,错过了这个古典清凉,真情实意,且歌声如清澈溪水般的女孩。所以我又是不幸的。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我的不幸是自己作的。
不作死,就不会死。有一阵子网路上特别流行这句用来抨击他人或自我嘲讽的话。这句话,说的就是我。
对了,故事讲到这里,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叶海,属猴的射手座男生,职业主持人,现任南昌某演出公司的老板兼策划,承接一切婚礼、宴会、文艺及商业演出活动。她叫林溪,属羊的水瓶座女子,以前是培训机构的音乐老师,因为才貌双全,常年在文化艺术传媒公司做弹唱歌手兼主持人。现在她人在何处,从事怎样的职业,抑或者是辞去工作在家做全职妈妈?对我来说一无所知。我们已经彻底失去联系五年之久。
促使我临时决定买凌晨两点四十五分的绿皮车票这件事是因为我10月2日晚上在师大南路散步时将甜品店外一个穿裸粉色雪纺长裙套装的女孩的背影认成她。——尤其那玲珑有致的身形,一头乌黑的港风长发,优雅长裙搭配米白色复古中跟皮鞋,和我记忆中的林溪同出一辙。甚至那不急不缓,轻盈从容的步态都一般无二。
还记得上次与林溪的见面是六前一个华灯初上的傍晚,也是这条街,这家店,也是这样的不期而遇。她一如既往地披散着一头乌黑的港风长发,一身飘逸的雪纺长裙,脚上是一双复古的米白色中跟皮鞋。
“小溪!”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长裙姑娘的肩膀,露出久违的,欣喜的,射手座专属的,没心没肺的笑容。
是的,我好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了,上海的快节奏和高压力让独自在异乡打拼的我神经紧绷,累得踹不过气。
“哎呀你谁呀!”女孩扭过头一边推开我的手一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有毛病啊你,认错人了吧!”那火爆且刚烈的声音如当头一棒瞬间敲醒恍恍惚惚,恍若隔世的我。
这不是林溪的声音。林溪的嗓音名如其人,辨识度很高,如清澈的溪流,叮咚的泉水。即使生气,也是比较克制的,透着小女孩的娇嗔的。还有就是,这姑娘的普通话有很重的南昌口音,而林溪的普通话很标准,是省级播音主持的水平,且音色悦耳,透着典型的江南女孩的清新气息又带点特别自然的港台腔的洋气。
“对不起啊,我近视眼没戴眼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为了快速平息这个小辣椒的怒火,我微微弯腰,连连道歉。
“神经,彭家桥跑出来的,真的是……”女孩调整了一下肩上的挎包带子,又给了我一个气不打一出来的白眼,然后转身扬长而去。这次我看清她的五官,是个身形娇小,但相貌平平的姑娘,有一双细长狭小的,透着精明的眼睛。而林溪的眼睛是黑葡萄一般,透着纯澈的杏仁眼,是超脱的,仿佛不染世俗尘埃,令人过目不忘的大眼睛。
好吧,原来不是每一个留长发穿长裙的姑娘都是温柔优雅,友善可爱的。
彭家桥是南昌神经病院所在地,这个地名这些年来常常被当地的年轻人用来调侃或骂人,一度也曾成为我的口头禅,以此发泄怒气,或逗趣朋友。而今在经历了一系列措手不及的世事变迁后我的性情温和耐心了许多,没想到竟然被一个陌生的路人当街打脸,不得不感叹轮回的“公平公正”。
好吧,好男不跟女斗,我捋了捋刚去理发店吹好的刘海,苦涩地摇头一笑,径直去了以前常和林溪一起光顾的甜品店,点了一杯她最爱的红豆双皮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在手机的携程里买到了次日凌晨去浠水的火车票。
其实当然开车更方便,毕竟浠水离南昌并不远,也就三个来小时的车程。我只是,单纯想看看她曾经看过的风景。
是的,我看到了——一路上延绵不绝的青山绿水,荷塘月色,是那个她最爱的黄梅戏词里“绿水青山带笑颜”的黄梅戏发源地。“巍巍大别白云飘 ,悠悠五水起波涛 ,惟楚有才黄冈最 ,千古遗风到今朝……”她的黄梅戏腔如此专业唯美,时隔多年仍令人回味无穷,意犹未尽。我在心里,她就是个琴歌皆佳,且一通百通的大才女。
抵达浠水的时间是10月3日的清晨。出发前将新开业的公司交给弟弟打理,然后披星戴月一路风尘地奔赴此地。这个曾令我不屑一顾的默默无名的南方小县城如今却成了我的心之所向,梦萦魂牵。在失去她的第五个年头,在秋风习习默默无言诉说着别离的晨光里,我终于兑现了初见她时的承诺。——我说,有一天我要去你的家乡看一看,看看是怎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养育出如此这般兰心蕙质、灵动可爱的姑娘。我倏地想起她那年我爽约了带她见母亲的约定后她给我发的一条短信。她说,若误佳期终生悔,莫待秋风把落叶吹。是她喜欢的黄梅戏舞台剧《梁祝》的唱词。蓦然回首,浮生若梦。来的路上,我很幸运地买到了靠窗的座位,中途有过短暂的睡眠。醒来时是朝霞绚烂的清晨五点五十分。坐在透明的玻璃窗边我给自己开了一罐咖啡,搭配在南昌火车站蛋糕店临时买来的提拉米苏,一边吃蛋糕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只见晨曦中清浅池塘旁一排排纤细苍劲的乌桕树部分叶子已经变成枫叶般橙黄的颜色,阵风吹来的时候,空中有飞舞的落叶,翩若惊鸿,令人心惊的美丽。此时的乌桕树,像极了天空的脉络,落叶是天空心碎的凭证。
因为离浠水火车站不远,所以出站后我第一时间找到了她曾多次提到的位于浠水一中附近的茶厂,亦名浣溪沙。茶场里植被丰富,丛林茂密,空气清新。荷塘边一棵叶片微微发黄的粗壮柳树上挂着一个木质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荡漾。不远处秀美的山坡上依然绿意盎然,山坡下有清溪涓涓流淌,隐约还能听到采茶姑娘清脆悠远的歌声。
她儿时常去踏青的地方,像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氧吧。
初秋的浠水,空气中有微凉的清甜,是记忆中她的气息。一时间,不知是真是幻。走出茶场抬眼望去,目之所及,无垠大海般浅蓝的天空下是一片深绿的竹林,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想起我们初识的时候她说小时候成长的外婆家后院小山坡上有一片竹林,她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去那里的石凳上写字,看书,过家家,有时亦会独自前往,捡几枝竹叶回来插瓶。后来去了南昌,又到了广州,无论走到哪里皆爱有竹枝在侧,有事没事都喜欢去附近竹林剪上几枝带回家置于案头的清水瓶中。这样,即使外婆离世多年,亦感觉仿佛就在身边……
当时有被她对外婆赤诚的怀念所打动,但,那也是只是被打动,没有被征服。确切地说,是没有被征服到想与她相守一生的地步。所以当时只是一笑了之,并安慰她说,外婆有你这样一直这样爱她、想她、念她的外孙女是她的福气,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会因你欣慰,冥冥中也会保护你的。
现在想想,真可谓,此情已然成追忆,只道当时是寻常。或者,像我这样一个一生不羁爱自由的浪子,一生文艺到底、不知责任为何物的所谓才子,让她彻底离开我,就是她最爱的外婆对她最好的保护吧!同时,亦是对我的曾经的年少轻狂,年轻无知最大的惩罚。
二十七岁那年的春节,沉默多日的父亲将我从我回乡后日夜沉溺的麻将桌上赶下来,全然不顾亲友的左右为难、面面相觑,指着我的鼻子扯着嗓门就是一通破口大骂:“你这个要不得的畜生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聊女人, 手机上一天到晚都是各种女的撩逗信息,人家27岁,孩子都打酱油了,你个混账东西还在那里浪荡玩乐,不知羞耻……”粗俗的措辞令人面红耳赤。混乱中,众人开始手足无措地收拾牌桌紧急散场,留下一脸茫然的我在乍暖还寒的江南小城客厅里与将气急败坏积攒到集中爆发的父亲剑拔弩张的对峙,互相投射过来的眼神皆充满了不满与怨怼。沉默片刻,我努力克制因颜面尽失而熊熊燃烧的怒火,主动打破死灰般的静寂,一边弯腰拾掇地上的火钳一边低声喃喃自语:“火盆里碳烧完了,我去加碳。”“你加什么碳你,家里用你干活吗?婚姻大事你都不把握,你光知道加碳有个屁用啊?”父亲如定时炸弹终于爆炸了一般,猛的一脚踹开我捡火钳的手,暴跳如雷。顿时间,不知何时燃烧殆尽的碳灰撒了一地,火钳被踢到客厅右侧的主卧门口地砖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有病吧!”父亲这猝不及防且冒进无理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同样脾气暴烈的我。我大踏步走到卧室门口捡起摔落的火钳,一边对他声嘶力竭地大吼:“我都27岁了,好歹,大小也算是事业有成,起码自己能养活自己,你凭什么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让人无地自容,人都是有自尊的好吗?”父亲听罢,冲到我面前就是一记响亮且响亮的耳光:“你能养活自己?很了不起吗?你在上海连个固定的房子也没有,每天居无定所,要么就是住在自己的车上,像什么样子?为什么不回南昌?起码我们一家人能够安安定定,衣食无忧的在一起。我三十岁的时候第三个孩子都出生了,你呢,27了,也不小了!今天一个女朋友,明天一个女朋友,后天又来一个女同事或者女校友……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我们叶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当年不到五十岁的父亲,用气得颤抖的手指着我的鼻子不停歇地开始了对我疯狂的指责。我强忍酸楚的泪水一头靠着门框,任由此刻如年迈困兽般对“敌人”猛烈攻击的父亲一发不可收拾地宣泄着对我的不满。
在楼上整理衣物的母亲手忙脚乱地闻声赶来,三言两语地安慰了一下气头上的父亲,然后把我拉到里屋开始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问及女友一事,我打开钱包里一直珍藏的,林溪在大学时期学生会的一张一寸登记照递到母亲眼前:照片上的女孩怀旧的天蓝色的娃娃领连衣裙,两条乌黑靓丽的麻花辫,辫子上没有任何小饰品,简简单单两根纤细的黑色绒线橡皮筋。根根分明的弯月一样的古典双眉下是一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珠,清亮如水,小巧的、微微上扬的嘴唇默默诉说着纯澈的往昔。我指着照片上这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极清醒理智地对母亲诉说了与林溪的交往。——她的外形,身高模样,肤色姿态,还有职业,性格,家境……皆一五一十,交代得仔仔细细。然后打开电脑里多年前她和我一起参加演出时钢琴弹唱的录音音频,略带自豪地对母亲说,那,就是她啦,这是她弹唱的歌曲《明天会更好》。然后补充道:她可是真心想要嫁给我的,对我很好。妹妹在南昌读书的时候她还曾给妹妹买过衣服,送过她亲手做的糕点。她真的是真心的,不嫌我们家兄弟姐妹多,我作为老大负担重。母亲听罢,立刻沉下方才还对我和颜悦色的脸开始了一系列的刨根问底:“她叫林溪?长得还真好看哎!又甜美又清秀,还透着一股子少有的灵气,一看就是善良的孩子。这么好的女孩你怎么不带回来?你们认识那么久,你这些年到底干什么吃的?最近经常给你打电话撒娇的姑娘又是谁?还有那个约你一起去日本旅行的女孩,这两个都不是林溪吧?……”
一向温柔且护短的母亲第一次让人感觉到些许的凌厉,令人畏惧。她从没如此急切的追问过任何,无论对我们兄弟姊妹,还是对曾经同样沉溺于麻将不顾家事的父亲。她一连串的灵魂拷问里有显而易见的,对前者的喜爱与惋惜,和对后者的厌恶与嫌弃。
“你们一年多没联系?是你花心弄丢她了对吗?你这个要不得的东西哎!我估计啊,人家早就被真心想娶她的男孩追走了!”母亲将我的讲述思前想后了一番得到的结论就是:人家女孩子没有错,错的,是她这不知好歹不懂把握的,吊儿郎当的儿子。
“这有什么,喜欢我的女孩子多的是,只是目前来说,她是最好的而已。而我一直珍藏着她这张照片,只因为她长在我的审美点上,但不代表我年纪轻轻地就要把漫长的余生交付给她一个人对吧?也许,以后我还能遇到更好的呢?”我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话音刚落,卧室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是父亲。他再度红着眼睛,怒不可遏地向我冲来。这一次他抓着我的头发试图往我身后的衣柜上撞。一边野蛮地揪着我不放,一边开始重新对我怒吼:“你和你妈刚才的对话老子都听到了,你真造孽啊你,这么好的女孩你不要?你要去喝西北风啊?”紧接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随手抓起桌子上的杂志对着我一顿劈头盖脸地狂扇。下手极重的父亲看来这次是来真的了,上次这样结结实实地打我是九年前十八岁那年的高考失利。
母亲见状连忙过来抱住难以自持的父亲,带着哭腔替我求饶:“他爸你别打了,大过年的,干嘛呢?都怪我,是我疏忽了对他的管教,你怪我吧,自己身上的肉,我心疼啊!”
父亲很轻易地便挣脱了母亲的环抱,警告母亲不要再插手,并口不择言地埋怨母亲:“都是你,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他,被你惯成什么样子?别的本事没有,我看他跑出去祸害人家姑娘比谁都拿手!”
听罢此言,母亲破防了!一下子瘫坐在床头开始泪如雨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教子无方。等一开年,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带着小海给人家姑娘登门赔礼道歉去?这大过年的,你可别死呀活呀的来气人,晦气!”
一时间,叫声,哭声,打骂声,哀叹声充满了春节间原本应该欢乐喜庆的团圆人家。
痛不可挡的我看见母亲落泪,一时间也忍无可忍,奋力推开父亲一边谩骂一边继续抓挠我的手,开始“大逆不道”地反击道:“你够了吗?退一万步说,我就是再不争气,你也不应该拿妈妈出气吧?家里任何事,你没有责任吗?一有事就怪到女人头上,你算什么男人?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翅膀硬了,想死了是吧?你给我滚,最好现在就去死!”父亲失控地对我吼叫。浑身颤抖。
我本能地抬手想继续与他周旋推搡,猛然间瞥见他老泪纵横的,操劳了大半辈子的脸,硬生生的,极为吃力地慢慢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屈辱的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就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跑去。
出门的时候和刚从亲戚家送砂糖橘回来在门口不敢支声的弟弟撞了个满怀,啪的一下摔碎了他手上的三才盖碗。陶瓷的碎片叮铃哐啷散落一地,古朴茶碗上的唯美图案瞬间支离破碎无从修补。记忆中有生以来好像惹父母生气的总是我,而自幼成绩优异,乖顺听话到父母引以为荣的总是他。我有些惭愧地给弟弟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你把地扫了,然后去安慰一下爸妈吧,他们现在很难过。”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我扬起忍住泪水的倔犟的脸,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连夜开着我刚换的保时捷卡宴回到了那个我独自奋斗的,举目无亲的上海。
那个繁华如梦,繁花似锦的上海啊,美女如云的街头,却寻不见林溪的倩影。
拉着行李箱经过院子里的时候隐约听到屋里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还有弟弟的轻言细语的宽慰。
父亲似是拉住了正欲跑来追我的母亲,厉声呵斥道:“今天谁他妈敢挽留这个畜生,我就跟谁没完,大家都不要过年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哭声响彻春寒料峭的黑夜。2019年的大年初二的黑夜。这个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春节的夜晚,我终身难忘。
当时对父亲有难以言说的怨恨,恨他不分场合不懂克制的暴躁狂怒,以至于后来好几年的时间里我们父亲相见无言,成了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有血缘关系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27岁没有结婚不是很正常嘛?石头森林的城市里,尤其对男性来说,我们要先打拼三维的物质世界,先立业,然后再谈成家。在竞争压力巨大的北上广深,三十岁不结婚的男女比比皆是。毕竟早已过了那个一床棉被一个开水瓶就能裸婚的大锅饭时代,即使白手成家,也不愁生养几个孩子之后的经济压力。
时代不同,又何必情急至此?而今我三十多岁仍是单身,反而那个在我二十七岁那年胡乱抓起一本杂志对我一顿狂扇的父亲开始变得平和冷静,冷静到仿佛没有经历过那个全家一阵鬼哭狼嚎、胆颤心惊的大年初二的夜晚。
可能在对我的日复一日的绝望中,父亲渐渐“修”得了一颗平常心,也开始懂得有些东西无法强求,譬如性格,譬如姻缘。
三年后我们在母亲和弟妹坚持不懈的撮合下我和父亲慢慢冰释前嫌。他平静地对我说,你妈妈常对我提起林溪,她们只见过一面,却念念不忘至今。你妈说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长得清秀,人又聪慧,还很善良得体,你呀,遇到她估计耗损了自己前世今生不少的福德,错过这么好的女孩,现在自己感情苦闷、姻缘难成,大概也是所谓的因果吧。
那个三年前在暴怒之下恨不得杀了我的父亲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教别人家的孩子。——只摆道理,没有嗔怪。
反而是我,每每被人提及林溪总会持续或间歇性地心痛欲绝,悔不当初。
是的,母亲与林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在我二十七岁那年初夏。
是因我回南昌参加妹妹孩子满月宴时恰巧和林溪曾经的闺蜜吴芳同坐一桌,从她口中得知林溪刚从广州回南昌不久,目前在一家艺术学校当音乐老师,仍住师大南路,她的母校附近。吴芳不肯告知我她的新手机号码,和之前林溪赐我拉黑删除一条龙的QQ,微博,微信等一切社交账号的联系方式。
行啊,住在师大附近对吧?我是不知道她的具体住址,可是我却知道她多年前在师大南路时常去光顾的理发店。
母亲约我在周日的早上于南昌江西师大门口碰面,然后一起蹲林溪。
事业小有名气、身材挺拔健美且多才多艺,长相酷似沈腾年轻时清瘦模样的我,从来都是被女生哭着喊着追着跑的我,竟然要为一个失联一年多的小女子秒变跟踪狂,说出来还是有点不可置信的。虽然她确实算得上是超凡脱俗,清丽可人,才貌双全。
但,让我这么一个万人迷大帅哥出此下策去“蹲点”她,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周六一大早处理好公事都没顾得上吃早饭,简单带了零食和饮料马不停蹄地从上海徐家汇开车往回赶。到南昌,是下午的五点。我没有回家,不想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也怕自己忍不住走漏了与母亲“密谋”找寻林溪的“风声”引起父亲不必要的质疑与责备,所以我没有回家,在师大附近找了个熟悉的酒店住下。
翌日早上八点半,母亲梳洗齐整如约而至。我们一起吃了江西最特色的瓦罐汤和炒米粉,然后开始在师大南路那家老牌港式理发店附近徘徊,顺便带母亲在店里理了个当下时髦的发型。中午的时候我开车送母亲回家吃饭午休,目送她进门,然后离开。因为没有多远,所以她午睡后自己再散步走过来,继续与我汇合。从我家到师大南路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南昌初夏的天气,微风不燥,花树繁茂,像极了我对她的爱情。
中午的时候,我在附近熟悉的小饭馆凑合一顿,点了林溪最爱的空心菜和湖南农家小炒肉。那种充满香气,微辣的,没有一丝肥肉的小炒肉,最合她的口味。空心菜则是水灵新鲜的,口感脆嫩清新的,亦是她最爱的蔬菜之一。记忆中的她但凡下馆子或自己烹饪,总是离不开当季的时蔬,比如上海青啦,红薯叶,还有苋菜、空心菜。她爱吃蔬菜水果多过肉类,到了夏季,也爱喝绿豆汤。我点了两个菜,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碗绿豆汤,没怎么吃,只为了重温往日和她一起吃饭时的温馨回忆。
仿若就在昨天。
母亲两点就过来了,没有午睡,说,睡不着,想着今天如果能邂逅这个她虽没见过却心心念念的姑娘就好了。我听后一种难以言说的浓烈愧疚感油然而生——是啊,妈妈心中理想的儿媳妇,我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把她给弄丢了呢?我真是,罪孽深重啊!
隐约中又有模糊的直觉,直觉今天无论如何都会见到她。如同看见奇迹。
虽然直到下午四点半,我们不停在人群中寻寻觅觅仍不见她的踪迹。
母亲有些疲累地看了看腕子上的老式手表叹息道:“孩子啊,我看你和林溪没有缘分了。今天,甚至今生,你们可能见上一面的缘分都没了。”我简单的回了声,“嗯,看命吧。”
2018年5月28号,北京时间的18点17分,母亲有些气馁的对我说,认命吧!要不我们今天就等到这里吧,明天再看。我低头不说话,母亲似又觉恐要引起我的沉郁伤怀、郁郁寡欢有些不妥,随即话锋一转,说,没事,缘分么,天注定,也许待会儿就见到了呢,这都说不定的啊!她住这附近总会出现的啊!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我们给自己三天的时间,她总要出门买菜购物倒垃圾或者见亲友和上班的对吧?
我正想着怎么回答母亲更能宽她老人家的心,突然发现理发店对面的甜品铺子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一头乌黑的港风长发,复古的高颅顶斜刘海,一身飘逸的裸粉色雪纺长裙,脚上是一双复古的米白色中跟皮鞋。
这个清丽的背影,像极了林溪的模样!“老板,麻烦给我两杯双皮奶,一杯加红豆,一杯加蓝莓,谢谢!”是林溪的声音,清甜的南方口音,普通话标准,咬字清晰,在普遍方言口音浓郁的南昌女孩中,她独特的,适合唱歌的音色辨识度极高。我揉了揉眼睛,一时间恍如梦中。不敢相信失联一年之久的她就这么真真切切、亭亭玉立地出现了在我徘徊了一天的街口。
“芳芳,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蓝莓双皮奶,你明天出差回家,我先放冰箱一晚,明天一大早就送到你们家然后一起去上班呀!”老板在里面忙活的间隙,我听到她给朋友发语音微信,进一步确认了她就是我朝思暮想了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的林溪。——她总是这样,总是乐于对亲友和爱人主动付出,不求回报,没有功利。
她口中的芳芳,应该就是我前不久在妹妹孩子满月宴上遇见的,她的旧时闺蜜吴芳。毕竟,她是长情的,纯粹的,难得的。
她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甜品转过身来,一双扑闪的大眼睛,清亮黑葡萄似的在华灯初上的街头熠熠生辉。
“溪溪!”我惊喜地喊住她。
她抬起头看到我,一双极具古典美感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一只无辜的,受惊的小鹿。——“你……你不是在上海吗?不是说把父母接过去,以后都不会回南昌了吗?”她歪着小脑袋,撅着花瓣一样的嘴唇,一脸讶异地望着我,仿佛我是外星人从天而降。
“溪溪你好,我是小海的妈妈,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母亲见状,一脸喜悦,激动地,近乎喜极而泣地微笑着对林溪发出邀请。
我以为这个曾被我忽略到几乎放弃的姑娘会大仇已报般扬起高傲的脸庞凶残地拒绝,冷酷到底。没想到这神奇的女孩将刚才乍见我时瞪圆的眼睛慢慢恢复原状,随即同样报以礼貌且温柔的微笑,用平和且谦逊的语调回答:好呀,我曾经也很想见见您。刚好我还没吃晚饭,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今天也懒得炒菜了,不嫌弃的话,不如我请你们到附近餐厅吃个家常便饭吧?”
如此处变不惊坦然自若,应付自如,让我颇有一日不见刮目相看,一年不见地覆天翻之感。——之前那个对我患得患失,情绪崩溃时短信轰炸的女孩去哪了?我眼前这个清丽如初,但却判若两人的姑娘,还是那个我所熟悉的林溪么?
“怎么能让你请客,当然是我们请你。”我指着附近那家我们曾经一起用餐过的“豫章人家”忙不迭地说。
母亲关切地问,“你还是一个人在南昌吗?妈妈在外地?”
“嗯。”
林溪条件反射般地收回方才还在微笑的上扬的唇角,这言简意赅的回答也是带着回避的小小声。她,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话题。
母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转移话题说“你这身雪纺裙真好看,尤其上衣的荷叶领,很柔美,很适合你。”
林溪一笑莞尔,轻轻地掀开餐厅的防蚊纱帘,优雅地侧身请母亲先进。
一番寒暄后,林溪点的都是母亲爱吃的菜,而我则坚持加了她最爱的空心菜和小炒肉。她是如此温婉且率真的女子,一如从前。只是,多了几分从容静气与云淡风轻。
那天我们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对谈,彼此每一句都是诚挚的肺腑之言。
在确定她依旧单身时我不管不顾地拉她去了包间跪求原谅,痛哭流涕。哽咽地直接明了地表达了想要复合并尽快结婚的愿望后努力平心静气,仿佛等待一场命定的审判。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扶起我,轻声且慌乱。她说,你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慢慢说,这又不过年又过节的,你行这么大的礼干什么?一句话逗得我破涕为笑,啼笑皆非。
一年不见,在经历了那么多难以言说的孤独与苦楚后,她还是这般清新可人,风趣可爱。
不过呢,这个迷人的姑娘别看她平日里迷迷糊糊可可爱爱,但在正事上却是思维清晰条理分明,一本正经。且,在中途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去前台抢着付了款。我看了一下菜单,一共三百二十三块,差不多是她当年月薪的八分之一,而她一个人在无依无靠的异乡工作,父亲走后,和唯一的亲人母亲有难解的课题,难以亲近,没有原生家庭的任何支持,无论精神还是物质,衣食住行全靠自己,酸甜苦辣亦都是自行消化。——一个清瘦的,弱不禁风的外省小女子。
吃饭的时候,她亦是礼数周到,给我和母亲添茶加汤,温文有礼。
谈话中如我所料地得知了她当初一如反顾、毅然决然离开我独自去广州工作的原因。——因为我在上海短期交往过的一个女孩通过我的空间留言找到她,揭发了我们曾在一起的秘密。林溪没有质问,没有挽留,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南昌,离开了这个我与她最初相遇最终别离的城市。
走地如此唯美且刚烈,像极了红楼梦里的那个焚稿断痴情的林姑娘,切断了和我的所有联系,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彻彻底底的无声无息。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甚至已经没有疼她的外婆可以依傍。
“但我并没有打算娶她,我一直想着以后实在不行了就回南昌娶你的呀!我跟她也是这么说的啊!毕竟,我对她一开始的定位就是短暂的陪伴而已。你知道,一个人在异乡打拼是很孤独的……”我解释道。
“实在不行了再回南昌娶我?我是你的备胎,是这意思吗?我不接受,叶海。你这样无论对我还是对别的女孩都是不负责任且不公平的。我的确曾经恨过你,给你发了无数的短信都石沉大海,打了无数的电话都没有回应的那段时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找了别的女孩,我以为我确定真相的那一刻我会哭,无比凄惨的那种彻夜痛哭。但,直到这个女孩真的找到我的时候,我没有为你流一滴泪。只因我突然幡然醒悟:你是个不懂专注与责任为何物的人,我又何必继续浪费感情和时间?我要的责任与忠贞你给不了,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林溪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整理了一下稍显激动的情绪,接着言道:
“是的,我知道你很孤独,所以我努力上课,拼命接演出,就为了能够尽量多去上海看你。而且你说你以后要回南昌我才放弃了去上海工作,放弃高薪的机会独自在这里等你。你孤独,我又何尝不是?为什么我就能守住孤独,而你却不能?你天生比我精贵吗?”
林溪的语气恢复温和平静,仿佛无关痛痒地陈述别人的故事。
她没有骂我,但字字句句都比骂了我还难受。我,无言以对。
母亲找借口说老姐妹要去家里拿她落下的手机,这会儿家里没人,得回家一趟,让我们单独聊聊,并叮嘱我们在这里等她,她很快回来。
五十分钟后母亲回来,送了林溪一件雪白的,温婉飘逸的蕾丝连衣裙。极符合她的气质。母亲说,我一看你身材就知道你适合穿S码对不对?这件裙子很合适你,阿姨的一点小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吧。本来嘛,这顿饭应该是我们请客才对。
林溪自然是百般推辞,直到母亲流着眼泪握住林溪白皙纤细的双手。母亲恳切地说,这些年是我们小海对不起你,这件裙子就当阿姨的念想与歉意,是我们之间一面之缘的情分,与叶海无关,好吗?
而我们在一起的两年来她为我和我家人付出的物质与情感,一百件这种万达广场女装橱窗里标价五百的裙子都不止。
毕竟,在这个听到真话都难得的年代,这个纯粹的姑娘的真情是无价的。
我和母亲那次与她匆匆两个钟头的会面并没有对我的挽回计划有任何推波助澜的作用,只是让我明了了这个柔弱女子的去意已决是不可攻破的死局。也让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念念不忘,叹谓至今。
我想去她外婆墓前忏悔,说说心里话,聊以安慰,但,我并不记得她曾说过好几次的具体位置,只得作罢,只能放在心里默默怀念与愧疚。
好在,我记得她曾对我说的她从儿时一直生活到成年的百年老街,是当地一条非常著名的商业街,从清晨到深夜皆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那条街,自2000年街道扩建临街房屋改造成不折不扣的商住两用房后她之前少年时期深沉且冗长的睡眠开始变浅变少,加上经历了家里的重大变故,开始间歇性轻微神经衰弱。因此曾经劝导改嫁后的母亲处理了这个已经不再适合居住的老屋另觅相对偏远的清幽之地,养花种菜,过猫狗双全的理想生活,多余的银钱可以存下来给她养老,或备不时之需。不料被母亲斩钉截铁地拒绝,加上后来这个不再有温暖真情的所谓的原生家庭对她的各种无理要求和迷惑操作让她开始后知后觉地大彻大悟,如梦初醒:原来最爱自己的亲人过世后这个家早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后悔和遗憾更深了——我竟然错过且辜负了一个如此这般身世凄凉,却诚挚真情的女子。
当时的我,一心只想着逃离我们相遇的南昌的贫瘠,奔赴未知的上海的繁华,常常奔波在香港出差的途中夜夜笙歌,纸醉金迷。谁料,在历经了国际大都市物欲横流的繁荣、见识了身边来来去去、形形色色女子的虚荣与虚伪,各种目的不纯、去向不明,对待不善后,我开始坚定对她的感情,明确了对她的牵肠挂肚和情有独钟。在她切断一切我能联系到她的途径之后。
因为不知具体的门牌号码,只记得她说过的一个理发店的名称,于是我寻遍了那条百年老街所有的理发店。急切想知道她的消息,无力看周边的风景——山清水秀的丘陵之地,县中心最繁华的闹市区,琳琅满目的特色小吃,不绝于耳的各种叫卖声,扑面而来的鸡蛋仔的香气……皆是如此真真切切,又恍若梦里。向街坊邻居打探她的踪迹,提及她的姓名,皆答不明所以,或不知去向。只有一个上了年纪,对我戒备满满的大娘含含糊糊地告诉我:你说的这个女孩是我们这条街的,她是在此生活过,从出生到成年。但她少年时期开始就外出求学了,后来外地工作很少回来,再后来嫁到千里之外的北方几乎不再回这个家了。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极重的黄冈口音,我能听懂大概意思,更从她的语气里感觉到有所顾忌的欲言又止和感慨唏嘘,于是悻悻然地说了声谢谢,打扰了,然后一脸茫然地呆立原地,垂头丧气。正欲离开时,两鬓斑白的大娘估摸着看出了我的真诚与善意,失落与怅惘,继续欲言又止地补充道:“她与我们很多年不联系了,我也没她的联系方式,她们家,几乎也没什么亲人了……你,回去吧,别找了,也别等了,她不会回来的,至少短期内不会回来。”淡去了些许拒人千里的意味,语气里的叹息愈加明显。我正踟蹰着不知如何回答比较礼貌且不唐突,大娘迅速地打量了我一番,摇摇头说:“你找她干嘛呀,年轻人啊,你也不小了吧,她也结婚了,还有了可爱的孩子,你找她干嘛呢?国庆节该玩玩嘛,开心点,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错过了就没法回头了呀!”然后惋惜地对我摆摆手:“你走吧,回江西,别再来了……”
大娘提供的“线索”与消息其实在我的意料之中——想象了一千种她现状的猜测,对她来说,安安定定、相夫教子应该就是她最好的归宿。我应该为她高兴不是嘛?我记得她从小就喜欢孩子,对小朋友充满了爱与向往。我们初遇时我就知道,她将来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母亲,有爱有趣有才,还有满满的温柔与耐心。
但,我还是关心她真的过得幸福吗?我记得她是天生的寒体,不适应寒冷的北地,向往温暖的南方,尤其有海的南方城市,一年四季暖如初夏,可以穿各种清雅漂亮的裙装,漫步于海边的清晨与黄昏,日出与月落,日落与月升,皆是唯美与浪漫。符合她的天真烂漫的性情,也适宜她偏寒的体质。
也许,她的另一半很疼她吧,所以她才义无反顾地远嫁到并不适合她的,遥远的北方。我一边惊叹于街坊大娘的“火眼晶睛”,一边嘲笑自己的孤单与落拓到底。——毕竟,被一个陌生人一眼看穿自己的遗憾与伤痕是一件羞耻的事。于是,我几乎慌不择路地逃离了这个初次踏入便无地自容的陌生县城的陌生理发店,完全找不到继续打听与盘问的理由与勇气。
也许,我被无力招架的汹涌思念驱使,连夜在手机App上抢火车票来她的家乡只为换来一个对她的终于死心,和死心塌地。
后记
是的,死心了,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不再奢求她的回心转意。讲真,我也不配得到她的回头与原谅。我曾声泪俱下地对和我年龄相仿一起长大的堂姐讲述过对她的遗憾与歉意,一向疼爱我的姐姐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你现在才醒悟,未免太晚太晚。我表示同意。但,现在单从情感上来说,我对她的思念与渴慕却愈发地坚不可摧,无可代替。至于是否能重新拥有直到天长地久,已经没有了虚妄的执念,只有真诚的祝福,祝她历经千辛万苦后余生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有可期,朝朝如愿,岁岁安澜……至于她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
至今仍记得我们坐在演出厅的后台我要求她给我唱的黄梅戏,是梁祝中的经典选段:
“望你望到登场,秋风扬散米和糠,你我好比糠和米,从此分离各一方啊……”
“又一年秋风起,我却再也无法拥有有过无数美好回忆的、如此美好的你。”从浠水回南昌的绿皮火车上,我在复古的民国风随身日记本里写下这样的随笔。
原来初遇她时演出厅后台里的那段信手拈来的唱词,冥冥中早已预言了我们的结局。如同一语成谶。
只是当时,当时只道是寻常。
——全剧终——
注:本故事系本人于2024年10月31日23:56分于海口原创首发,故事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或重叠度过高请不要怀疑——那一定是我的文字被抄袭。请知悉。
作者简介:白雲溪,忙时弹琴,闲时种花,自幼志在琴歌书画的钢琴老师。生在楚地东南,长于清泉溪下。求学江南,现居海南,梅花樱桃豌豆夹,此是旧生涯。更有枣树柑橘栀子花,种在故人家。平生诗句是山水,一溪云月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