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完了余秀华的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前两本我只知道名字,并没有看,月光为什么落在左手上我不清楚,摇摇晃晃的人间却如此写实,如此摇曳生姿又令人心碎。
在余秀华刚刚大热的时候,她的成名作的核心词是:睡你。这个汉语中最奇怪的词,带着顾左右而言他的隐晦,你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羞涩,然而却又带有最粗糙最霸道的男权情结的印痕,让你一出现就只能被动。余秀华是个女人,她大胆启用这个词,而且穿越大半个中国,冒着意念中的枪林弹雨,有时候我悲哀地想,如果不是这种大胆,恰好刺激了许多人的想象,余秀华可能还是那个在横店村摇摇晃晃,遭人歧视的乡村妇女,没有机会把北京当作故乡,因为《诗刊》在那里,因为刘年在那里,也就没有机会把广州当作河流,看灯光怎样如水波荡漾。更让人悲哀的是,爱这种纯粹又庄严的情感中,爱你和被你爱,可能完全不一样,睡这种似乎是由爱鸣锣开道,最后才显真身的亲密关系,最后的真相是: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可是余秀华就这么说了。
廖伟棠在他的《来生诗》序诗里写到:
如今我只想静静的
躺在一个人的身边
任天上流云的影子
千年如一日的漂过我们的脸
……
然而我只想静静的
躺在一个人的身边
任天上流云的辉光
一日如千年的漂过我们的脸
这本诗集的名字就来自廖伟棠的《来生书》,而我以为,如今我只想静静的/躺在一个人的身边,才是睡的真正含义。带着干净的青草的气息,带着温暖的爱的气息,带着与生俱来执着的气息,不怕太早,也不怕太迟,连死都不怕,我总归可以静静的,躺在一个人的身旁。
这本诗集收录了二百四十首诗,我知道一个诗人的诗,你不能看得太多,诗人写诗无非为了隐藏,诗和小说一样,都是不涉及隐私的,我都不是我,你也不是你,对号入座只能怪读书的人浅薄。可是啊,藏着藏着就露了。
这么多首诗,我总看到汉江,这条我记忆里最刻骨的水域,在我的文字里从不露面,在余秀华的诗里却频频出现,我就看看,想一想,让她去暴露,我就藏在她身后。
我总看到到横店,那是她的村庄,是她把十九岁的青春锁进暗夜的地方,是她摇晃着走了近半生的地方,摔倒寻常事,小巫,那条狗,没有手可以扶她,只好对着春天叫,如果叫醒百花,还可以博她一笑。
我总看到无望的爱
“我幻想尘世里一百个男人都是你的分身/一个弃我而去/我仅有百分之一的疼/我有耐心疼一百次。(《何须多言》)
“如果你吸烟就好了/我就会在诗歌里给你准备一个烟灰缸,一个阳台,一个花园/当然还有阳光,鸟鸣,一个没有雾霾的早晨/也给我自己准备好:你的背影/升起的烟圈,和烟灰落下的声响(《致田》)
“约好晚上去他房间聊天/我久久迟疑/怕敲开一江雪,再碰成遍野泥泞(《赠诗人陈先发》)
“遇见你以后,你不停地爱别人,一个接一个/我没有资格吃醋,只能一次次逃亡/所以一直活着,是为等你年暮/等人群散尽,等你灵魂的火焰变为灰烬(《给你》)
“街道的拐角,我想和你喝一杯咖啡/想看你抽烟/只有你烟圈消失的样子才是消失/只有看着你而不敢说爱的悲伤/才是悲伤/但是这就是我的好时光(《想和你去喝杯咖啡)》
真的不能列举了,太多,什么叫我们爱过又忘记!
好在她足够清醒,
还不忘幽自己一默。
后来的后来,再后来
我发现我与世人雷同的一生
毫无新意
失恋时自杀未遂
后来搞起婚外恋
说好情人死了就殉情
结果多活了许多年(《我这一生》)
“他不知道她是个哑巴/把春天裹进心里了,就不会说出来”(《对话》)
其实她一直在说,但是说得越多,春天越远。不是春天远其实是她满心花朵无处安放,想要借春天些许地方。代后记里她自己说: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她陪父亲种玉米,有些种子落在坑外,随便用浮土一掩,她就想到自己是被上苍粗制滥造的那一粒种子,她身体的残疾,是她不变的哀伤。也使她千百次走到爱的隔壁,也只是饮一杯温水,站站就走。
有人自远方来,扣我柴扉,许我桃花。也许还留下一句话:胭脂用完时,桃花就开了!
所以她说:我心孤独,一如从前。
最后她说:
诗歌一无是处啊!
但是,诗歌通向灵魂,灵魂只能被自己了解,诗歌不写自己能写谁?
暮色四起时我读完这诗集,此刻大半都已经忘记。其实这也是爱本来的历程,其实这也是所有诗人的共同结局,诗人包括写诗的人,也包括读诗的人,如同爱情包括爱你的人,也包括被你爱的人。
只有看着你而不敢说爱的悲伤,才是悲伤!
只有谁都知道你悲伤的来处,却谁都不去说破,谁都赞美你,却谁都不去靠近你,才让我更加悲伤!
如今我只想静静的,躺在一个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