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我曾经见过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一条几百米的街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分为一个一个方块,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而后面一直有新的人加入这个队伍。虽然队列后方的人知道自己等待的时间可能要以小时来计算,但是不妨碍他们手握着香火向前挪动——他们去的地方叫做雍和宫,北京最大的藏传佛教点,据说在这里许愿十分灵验,因此香火不断。那个时候正好是新年伊始,所以人流量尤其大。
雍和宫是一个景点,可又不算一个适合游玩的景点。里面没有争奇斗妍的花卉,没有曲径通幽的小桥流水,甚至没有各色文物陈列,建筑也不算独树一帜,而且规模也不是很大,一直往里面走几分钟就能走遍,况且这寒冬腊月的冷的紧,可游玩性又逊色不少。
但,雍和宫不是用来游玩的,到雍和宫要做到是朝拜。在这里一座座的宫殿前,都尽陈列着香炉香案以及软垫,入口处也有免费的香赠送,游客们便可以跪殿外,燃香跪拜许愿,再把香插在香炉中算是完成一次朝拜。雍和宫的宫殿分布很有规律,正中是主殿,两边有偏殿,主殿和偏殿里面安置各种佛像,殿前都有香炉香案软垫,而主殿内不允许烧香只允许敬香;穿过主殿边的小门则是另一座主殿和两座偏殿,以此类推,一共好几层。整个雍和宫,都充满着佛像、烟气和排队跪拜的人们。
敬香以三支为宜,于是我便三支一取,三拜为敬,算是一次朝拜。有些游客则显得非常专业,先跪下而后将双手举高,在空中合十再缓缓跪下,直到额头磕地。有一座主殿内有许多喇嘛正在礼法,颂着听不懂经文,人们虽不解其意,却也是再三跪拜,不失敬意。
有的人嗤之以鼻,觉得这是迷信,不足为道,但是你身临其境,却会有一种想要朝拜的冲动,一方面是人们都这么做,大家都说在雍和宫许愿特别灵验,谁都希望有个好意头;而另一方面,在这里,如果你的心足够宁静,你能感受到一些与众不同的韵味。
世界三大宗教里面有佛教,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佛教不是宗教。最根源的佛教是一种教育,释迦牟尼的工作也是教育,释迦牟尼与各弟子的关系其实类似于孔子与他的学生,和尚法师比丘也都是教师与学生,只是佛教比儒家的范围更广。但后来却发展成现在这种类似宗教的形态,因为佛教与宗教的太像,那些物件仪式都是令人联想到宗教。而宗教上的佛教的意义也不再只是教育,而是引人向善,解除人的痛苦。
所以面对宗教佛教,人们是带着虔诚之心,朝拜求愿,这便是解除人的痛苦的一部分,让人们实现自己的意愿,由此可以摆脱痛苦。这不能算是一种迷信,最起码这达到了目的,给人希望,使人脱离一些痛苦。而且一般人不可能看破红尘追求究竟圆满,朝拜已经是非常虔诚非常有意义的行为,对自己有益是实际的事,不是空幻虚妄的迷信,所以,朝拜、佛教都不是迷信(不过要说明的是,有一些流传的佛教而是带迷信色彩的有害的组织,这完全和正统佛教无关)。
雍和宫里有很多佛像,或威严或慈祥,都和善地接受人们的朝拜。佛教建筑里必然是有其创建者释迦牟尼的佛像了。我无法形容释迦牟尼像的模样,因为无以言表,怎么描绘都无法准确描绘。他虽然也在微笑,但是看久了却不像是在微笑。了解释迦牟尼与佛教之后再端详佛像,会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心中。
虽然我读不懂释迦牟尼的佛像,但是我仍旧充满着虔诚与爱戴。释迦牟尼,如来,佛祖,释尊,佛陀,他的名号有很多,而名字则是乔达摩-悉达多。
一个组织总会过分美化它的领军人物,扣以各种光环,甚至假的有些过分。奇特的是,佛教典籍里的悉达多却并不完美,甚至很多缺点都暴露出来了。比如婆罗门悉达多的无知,身在深宫因而不知道人都会生老病死,比如沙门悉达多的狂妄,试图摆脱人世生老病死的折磨,甚至他还曾抛妻弃子,放任年迈的父亲和迦毗罗卫不管......俗世人有的许多毛病他的身上也有,甚至很严重。但是一个人伟大不在于他不会犯错,而是他能思考。经过思悟,悉达多才厌倦婆罗门祈祷沐浴的生活,才会放弃自己离宫苦修六年的门道,最后才会成为释尊佛陀。以前完全不懂佛教,以为佛教就是看破红尘,将一切视为虚幻,多少有点逃避现实的意味——是的,悉达多初修行的六年,也是如此,他瞧不上一切俗世,以为那一切都只不过是海市蜃楼,于是他苦苦修行,每日进食几粒米几滴水,依然毫无所成。好在,在一颗菩提树下,他终于思考到了更深沉的东西,他终于察觉他意欲控制自我,而先前的修行一直只在否定自我,毁灭自我,自我被以为虚幻不存在,又如何真的做到控制自我呢?
于是悉达多离开了树林,接受牧羊女的供奉,甚至出入俗世,那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在俗世、自我中分辨了许多年,年迈的悉达多才终于证得究竟圆满,用黑塞的话来说,“悉达多才终于成了乔达摩”。
这雍和宫里的一切,莫不与佛教有关,莫不是悉达多的一作。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归举了佛教思想四个要点,吾虽然不甚解,但总觉颇有道理。尤其是听着宫殿里颂出的经文,看着旋转的铜钟以及那一缕缕飘散的飞烟,忆及那四句箴言,才能在思想上有更深的认识。
佛说一切和合世物皆无常。首先世物都是和合的,即并不独立,一切都是与其他并依而存,也是真实而非虚幻的体现。就比如这烟,需要香和火,香火需要的是人,人需要的是食物、动机......没有任何独立的东西,你也无法摆脱一切而存在。然而世物都是无常,无常即变化,无时不刻都在变化,而所谓看破红尘,包含的很重要的一点即是承认变化,你知道这个东西现在是这样但是可能马上就是另一个样,你预知了变化,所以你不会因此太过痛苦。所以真实的看破红尘不是避世,而是辨识,辨识到一切和合世物都是无常的。可惜,我能理解,但是无法辨识。
佛还说,一切情绪皆痛苦。这句话不是说一切情绪都最终令人痛苦,而是一切情绪也是变化的,受情绪的变化影响的我们,仍旧在感受它的痛苦。即使你有的快乐和爱,但是那也是痛苦烦恼的根源,因为你无法预料它的变化性,无法解除它对你的影响。小孩子看见转动的火把,以为那是火圈,而大人们知道那不过是火把的错觉,但我们生活中有多少火圈是看不透或者看透了也不愿拆穿的?我想,能清楚地辨别并且勇于接受和承认这些火把,就暗含着六根清净吧。我们喜怒哀乐,都是情绪的变化对我们的影响,无法摆脱它,就有可能埋下痛苦。换句话说,痛苦不是指一种具体情绪,而是指情绪的不稳定性。那些出家人,要真正理解这两句话尚且十分困难,遑论我们呢。
佛说一切是空。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一部分的意思,实在是太深妙。一切是空不是与世物是真实的矛盾,也不是认为一切到头都是空白,而是一种更精妙的禅机。前两句我都不是甚懂,这一句实在是参不透,但是最起码我们可以知道,尽量心平气和地以有常的情绪看待无常的和合世物,人人都会受益。
至于之后的涅槃超越概念,我没有翻开过,因为深不可测。
悉达多没有参透禅机的时候妄想摆脱生老病死的挟制,后来他明白我们不可能逃过一死,但是我们可以摆脱痛苦,以证得阿罗汉,菩萨,最终是佛祖。但是诚如释净空所言,佛教三福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是无法企及的,所以极少有人能真正修得究竟圆满的境界,许多高僧也不例外。但是,即便只是了解佛教,我们也能获益匪浅,最平常的一项是我们有了信仰,我们能够抱有希望。而更深一层的可以修养三福之一的人天福,做一个正直小慈悲的人。对自我的探究方面,我们可以修身养性,认识到无常性,给自己以准备。这些也不简单,但是只要虔诚去做,就能有所收获,对自己的生活学习工作身心都大有裨益。
在拜释迦牟尼佛的时候,我忽然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身着袈裟的小比丘,皈依三宝,正倾倒于悉达多的禅机佛法中。正因几千年前一个太子的放弃——权利,荣耀,富贵,亲情——才能给几千年来的人们带来心灵上的启迪——至少也是宽慰。从阿阇世王到阿育王,连血腥的统治者都能证得了悟,这也难怪梁帝萧衍大力修建佛寺,以至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风雨中”,以至于他甚至可以颁下“全国僧人不得食肉”来表现对佛教的重视性。
此刻,我只想扬起袈裟,行以大礼,表达我的敬意。
自雍和宫出来,对面就是国子监街,里面有孔庙和国子监,我也顺道进去游览,比之于雍和宫,这里便主打中国古代儒家教育展览。再走过五道营胡同,即到地坛。
天坛名气极大,而地坛就逊色不少,甚至也没有检票器,只有门卫在门口验票。这个古代皇帝祭地的地方,惟一让其出名的也许就只有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了。
在地坛里游走,基本上见不到几个人,祭地的方泽坛也不开放,而且寒冬也没有著名的银杏景观,唯一人稍多的地方就是养生文化园,但比起天坛来,只算零星半点。
但是我喜欢这里,这里的幽静空旷使人宁静,与雍和宫带给人的内心宁静其实别无二致。趁着逐渐微暗的日光,在树林间游走,在宽阔的道路上思索,你只体会到宁静,静到你不愿意发出一丝声音,只愿意用心去享受这份安宁。我们的生活实在是喧嚣,也不可能脱离喧嚣,但是可以找雍和宫和地坛这样的地方,感受宁静带来的安逸。可能雍和宫香火鼎盛不一定能真正做到安心,但在人烟稀少的地坛是可以的。闭上眼,感受日光的抚摸,聆听清脆的鸟鸣,倾听你内心的声音。我很陶醉,身心都得到了释放。再冥想着不能甚解的禅机佛语,心灵的平静更添了一份。在这一刻,我是没有烦恼的,虽不是极其快乐的,但是我是满足的,这样就够了。
夕阳渐渐老去,寒意渐渐侵袭,人儿渐渐归去,带着一颗宁静,平和,满足的心。
借用阿难尊者的一句话来结尾,因为我没有那种大智慧去参透禅机,我只是同他一般,接受佛陀的教诲——
如是我闻。
2014年12月21日 北京市东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