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地外天翻地覆,霭岭之上,寰尘布武在中域所留的最后一支军队的营地,也出了大乱,原因是一个女人。
此事还得从鲮冰族祭司澹澈回沉域,炎凰煞凤被葬魂皇打发驻守鹓龙岭之后说起。
对复活月蕊净儿这件事,炎凰煞凤并没有死心,他在淮阳地、岭南、大河以南明里暗里地搜集了很多法子,奈何这个悲惨女子的尸身并不在他手里。上书葬魂皇,却屡遭驳回,但是他丝毫不怨恨葬魂皇,而是一心认为定是阅天机阻拦。
“我才是葬魂皇钦点的寰尘布武第一大将!”炎凰煞凤想,阅天机竟然为了一个鲮冰族的祭司,就能胁迫陛下发落于我,还把我这个炎帅放在眼里吗?
与他共享躯体的女体尖声笑起来,他骂道:“笑个屁!”
“怎么不好笑?看看你这副样子,就是个怨妇!”
“……”
“是被你心爱的女人抛弃了?还是被你敬爱的陛下抛弃了?哈哈哈,煞郎——”她学着对方记忆里月蕊净儿的柔肠百转,一声叫地无比凄厉。
“住口!”
“让我住口?你就会对我吼!”女体哀怨道,“有本事,你就把你的小心肝抢回来啊,把阅天机杀了啊,让葬魂皇只信你一个呀!”
炎凰煞凤一顿,复大怒,“胡说八道,魂皇信重阅天机,我若杀了他,魂皇第一个就要我陪葬!”
女体轻轻哼了一声,一体同心,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煞郎心里微微一动的念头呢?
炎凰煞凤为了要回月蕊净儿的躯体费尽心机,他心知只有一个办法能得到月蕊净儿的躯体,就是让她自己“走”出去。这一招偷梁换柱,需要将一个引尸蛊放在月蕊净儿身上,然后由下蛊的人将她和侍从调换,带出宫来。他心知阅天机于是找到了蒲安王宋鼐的三儿子,希望他能有门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这位宋三公子当时满口应下,事后发觉不对,他以为是去宫中偷美人,没想到虽是美人,却是个死人,还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尸/体都不知道被做了多少事的。登时大为惊骇,便将此事悄悄告知了老父。宋鼐听闻这一桩奇闻后,也是大骇,左思右想,这都是沉域来的人搞事情,于是连夜进宫,将事情告知了葬魂皇。
葬魂皇和阅天机总在一处,他知道了,阅天机也就知道了。于是吩咐了宋鼐和宋三公子,让他们装作不知实情,将月蕊净儿送了出去。
月蕊净儿就这样“回”到了炎凰煞凤身边。
葬魂皇不明白,阅天机怎么又愿意把这个躯体交给炎凰煞凤了,有些担忧,“月蕊净儿现在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一件法器。谋师之前不是不希望炎帅得此女么?”
阅天机回答的时候很困,不想多言,只道:“此一时彼一时,他要就给他,省得总闹。”
葬魂皇本就不上心,闻言也不多想,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现在,这具炎凰煞凤渴望复活的身躯,披着黑沉沉的夜色,定定地站在霭岭主将的门口,满手血腥。
她娇而婉的脸上毫无血色,口里咯咯地卡出来了两个音:“煞……郎……”
炎凰煞凤无法想象心爱的女人如同僵尸鬼魅,术法功夫居然了得,还杀了自己许多部下,又痛又怒,“净儿!净儿你醒醒!”
一身血污的女尸提起自己的手,朝着炎凰煞凤斩过去——
炎帅此人,一体两魂,成日争执,脑子本就不好使。如今的状况下只能认为有与他为仇的人故意操纵了月蕊净儿,一心想制住她。然而以他与葬魂皇一战的实力,竟然拿之不下,便怀疑操纵之人必在附近。却看到远处飞檐之上一袭白影,飘飘摇摇,在暗云寒天之下,倏忽不见了。
白衣招展,峨冠博带,似有拂尘一卷,不是阅天机又是哪个?!
而变故还未停歇,那白影不见之后,月蕊净儿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忽然委顿。她咯咯地,吐出几个音:“……不……能……”
“……遵……命……”
手腕咔嚓一声,她竟然手臂反折,本架在炎凰煞凤面前,夺去无数性命,硬如刀刃的手,切向了自己的脖子,咔嚓——
月蕊净儿割断了自己的脖子,可头颅未着地,残躯断首,便化成了灰,随风散去了。
炎凰煞凤不敢置信,最终嚎啕大哭——
“阅天机!此仇不报,我炎凰煞凤,枉为世人!”
就在月蕊净儿彻底灰飞烟灭的第二天,霭岭沉域军团一分为二,以炎凰煞凤为首者哗变,其余兵士下霭岭后,不知所踪。这一日,圣灵怒杀荷香伶,阅天机在神护崖上苏醒。
“依我看,圣灵小子现在只有一成功力,你不如解了给我的制约,我恢复实力,自然会将他拿下。”三古奇皇看着紧蹙眉头的阅天机,好整以暇地道。
“当年奇皇陛下全盛之期,沉域数十万灵族相随,都没能拿下圣灵,可见并非战力高低之故。”阅天机此时并不知道霭岭生变,正着手收尾自己前往沉域之前的诸多事项,“圣灵当年能充分利用空沉二域的矛盾,而今中域局势更为激烈,他怎会不好生利用?”
言谈间他已经迅速写好了几封信,折成纸鹤,借裘不悔给的灵力送出去,“岭南、大河以南、狐族,空域桤庭、擎光氏,沉域七十二城……”阅天机微微闭眼,“圣灵既已动手,我这封信才正是时候。”而后看向三古奇皇,“今年过年,或许四域,会看见一场极致的焰火。”
三古奇皇没有接话,等他暂时忙罢,才问道:“你就不担心筹谋这么久,所图皆空么?”
阅天机沉默了一会儿,“终究都会成空。”他摇摇头,“可空之前,还有成、住、坏,这个轮回,都得一步一步走。”
“你师父扣了你的生辰星运,保你不被圣灵发现,他去世,就没人能看明白你的命运,也轻易寻不到你的踪迹。”三古奇皇没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转而道,“但你借中域地脉回应仙魔瞳中的祈求,圣灵就可以不必通过测算,直接找到你了。”
“圣灵还没找过来。”阅天机脑子里在归纳安排接下来所有的事,所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多谢奇皇遮掩了。”
“不讨人喜的性子。”三古奇皇哼了一声。“就你这样冷得像冰钝地像石头,葬魂皇到底是看上你哪一点了?”
阅天机竟然仔细想了想:“水滴石穿?”
三古奇皇气不打一处来,转而道,“最多三天,圣灵就会顺着仙魔瞳的力量找到你。”
“足够了。”阅天机朝三古奇皇一礼,“到时还要麻烦您送我回沉域。”
遥远的沉域,西绝岭深处的洞穴里,雾气缭绕。细看之下会发现,那是一个溯回记忆的阵法,那缭绕的白烟,就是记忆的颜色。
角落里,一个黑色的身影蜷缩着,凝视着这一片白烟里的幻象,似乎是沉浸,却又很清醒,像是一个买醉却依旧清明的人。
幻象里,碧衫青衣的人看不清面目,只见他正悠然信步,忽然弯下腰,逮住了一个小孩,抱起来举高高。小孩咯咯咯地笑了,小短手伸着,要抱住青衣人的脖子。双臂相合,却抱住了一怀幻影。紧接着小孩变成了少年,有些生来的文弱,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又是那一袭青衣,弯下腰,拉着少年的手,转瞬间便从一隅至峰尖,密林至广原……再接着,少年长成,眉目间灵光内敛,一身浅青蓝,同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白衣金履,高傲不染尘;一个赤发红衣,如骄阳火焰。三人齐齐抬手,奉上了手中不同的灵流。面前那些未脱原形的妖灵,借着这灵流,脱去妖形彻底成为了人身。
黑色的人影默默地看着,缓缓地落下眼睑,心道,“当年神眷化族的仪式里,原来也有我一份的么?”
幻象还在继续着,角落里的人看到了什么,痛苦地捂住了自己失去的一只眼睛——那是自己得授传承的仪式。
席萝得授奇皇与圣师,自己得授圣师与天尊,而那次仪式里,只有圣灵,未曾得授传承。自己是有些怕圣灵的,在那样强横的实力和傲慢的态度面前,实力最弱的自己怎么可能不自卑。即使圣师一再劝他,博文广知亦是能为,他也无法不自惭形秽。
……“冥灵呀……”……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郑重的话语。
……“谦卑是美德,可莫要自卑啊。”幻影里,似有广袖如清风拂面,“静神思,安灵魂,方能继知识、续传承,才不负‘冥灵’之号啊。”……
可是先生,我没有做到,我哪一样,都没有做到啊!
所授所托所希望的,我都还了先生;千年逝去,我货卖了尊严,而你唯一留给我的仙魔瞳,都被你的衣钵弟子,蛮横地抢走了啊!
剩下的,只有这“自卑”二字,人不人鬼不鬼缠缚千百年,拥有神格,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角落里的人影缓缓闭上了独眼。
幻境缓缓散去了,微弱的光不见,黑暗吞没了一切……
轻轻的,似乎有吴带当风,缓缓地飘落在浓墨中。
黑暗总是令人产生寂寞、畏惧,或者产生依恋、沉沦。所以当黑暗里亮起一盏夺目的光的时候,你总是不由地想去接近。
“醒醒。”
黑暗里真的出现了一道光,他唤醒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年轻守卫,却疏离地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醒来的守卫连忙单膝跪下,“族长!”
那光芒离去了,守卫不敢抬头,那光芒向着他守卫的大殿深处走去了。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空旷的大殿里,脚步的回响清脆又均匀,擎光族长抬手画出一个精致的印记,仿佛是一片荷叶上托举的小世界,然后轻轻的推开了黑暗中虚无的门。
门的另一头,要可怖的多了。
无数的怨灵叫嚣着来扯他的脚踝,要扑他的鞋子,却被无形地阻隔,它们发出灵魂的尖啸试图干扰闯入者,却发现根本无法触及。而怨灵最为集中的五个点上,各有一位执火和司律,或者擎光与司律的长老抵御着。擎光族长没有做停留,穿过那些看起来已经凝固的长老们,走向了中心的位置。
“风遐。”他的声音醇和,呼唤着一个名字,“回去了。”他的手准确地捉住了一双纤细却硬的手腕,却没有拉开,而是顺着那双手腕一路抚上去,将那个囫囵不清的人影揽进了怀里。而后那弥漫的黑暗瞬间散去,极暗之后豁然的光明刺得人眼睛疼,在最初的不适应过后抬头,竟然发现炼狱不是炼狱,阴幽荡然无存。那竟是一处宁静的湖面,映着落日时分染着金色的粉霞,天地交接处云水相照,浮在水面上的白玉鎏金祭坛拱卫着中心一棵接天蔽日的大树。树身如生龙鳞,枝叶苍苍葱翠,此时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在迎着阳光的一侧树枝上,一袭苍翠碧绿的身影几乎融在了树影里。迤逦的长袖拨动着覆盖其上的白色织锦绣纹,映着水里粼粼波光,似是艳阳之下风动荷塘,别是动人的模样。
而那声音也竟是温润的,同样纯正的古音,带着典雅的腔调,“你怎么来了。”
“前两次没接到你呀。”他轻轻地哄着,“晚上几位大长老都来看着,你放心。”
说罢,二人便从树上落在了水面上,繁复层叠的绿色长袍下竟是一双赤足,就那样站在水面上,水面下数道黑影疏忽闪过,仿佛是要抓住那莹白的足。绿袍人不躲不闪,只是凝视了片刻,望向同样站在水面上的白袍人,“他们在问我,你是谁。”
“麟栖湖里,还有没见过我的怨灵?”
绿袍人不说话,依然那么看着他。
白袍人蹲下身,指尖抚着水面,白色的涟漪一层一层的荡下去,水面下仿佛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无数的黑影和涌起又散开,隔着平静的水面,那一端仿佛卷起了惊涛骇浪,而白色的涟漪还在不停地向下扩散着。
绿袍人见状,俯身握住了白袍人的手,“迦南。”顿了顿,“他们已是怨灵,大多都没有神志,今天说了,明天就又不记得了。”
“我不介意每天来说一次。”迦南道,“这里都是你的先祖,我见你的本家,不是应该更恭敬些?”
绿袍人无力地挑了挑嘴角,“他们若是在世,知道桤庭族长风遐,跟着一个擎光族的混账跑了,怕是要举族大闹。”
擎光迦南哈哈大笑了起来。
桤庭风遐起身,和擎光迦南慢慢走着,问起正事:“中域怎么了?”
擎光迦南不再调笑,“羯罗这段时间藏身在淮阳地,言说圣灵现身,在城外一场好打。龙魂印主着人开了七重莲华壁,却反被圣灵利用,将整个淮阳地围困,幸好有人献祭,替他们挡了挡,不然整个城都已经烤化了。”他顿了顿,“好像是个妖血很稀薄的女子。”
“羯罗现在何处?”桤庭风遐问。
“他当时害怕圣灵,用传送术跑到了朝阙山,中域护域神见过他,让他上了神护崖。”擎光迦南微微一笑,“你猜他见到了谁?”
“沉域那位?”
擎光迦南点点头,“还有圣灵本来为自己准备的容器。”
“神曲星?”风遐一转念,“沉域那位借的是天魁星的躯壳……有意思。那他,没有见到祝诵请神辞的人?”
擎光迦南摇了摇头,“不巧,那位刚走。”
桤庭风遐有些黯然,“见过那位策书,我便期待着能见他师父一面。他一定是上神的传承。”
“总有机会的。”擎光迦南道。“不过圣灵失去了踪迹,羯罗打听了一番,怀疑他是去了沉域。”
风遐驻足,“沉域?”
“对。”擎光迦南感到握住的手迅速冷了下去,“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这件事。”
二人目光相汇,“冥灵。”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
“冥灵是当时选定的中域守护神,席萝是沉域守护神。后来空沉两域开战,战场却在中域。”
“神魔之战结束,中域近乎全毁,席萝不满圣灵给中域带来灾难又弃之不顾,前往了中域。”
“那之前中域的守护神是……”
“是圣师,同迷域一样,是生灵们自发供奉。”夕阳快要沉下去了,湖面上点点灯光,空域的长老们已经升起了祭坛,压制湖中开始沸腾的怨灵。桤庭风遐耐着不忍,抽回视线,“冥灵为何会去沉域当守护神,一直是个谜。”
他没有说实话。擎光迦南看着风遐,但没有问,只就着暮色问冷不冷,牵着对方的手上了座驾。
一路回程无话,只有暖意融融地从牵着的手上传过来,风遐微阖双目,微微倾身,便被迦南拦进了怀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当年,前任擎光家主便对他说,迦南是光,风遐是影,彼此相依相生。而那时他为了隐藏自己身怀的,让空域人看来如同魔鬼的,吞噬一切的暗影之力,只好躲着迦南走。然而最后,他还是没能逃开迦南的追逐,迦南也无可避免地被带进了桤庭氏复仇的计划。
风遐没想过迦南真的会支持他,做到这一步。
“迦南心中对空域和他的家族,没有那么深刻的眷恋。”擎光氏的前任家主曾这样说,“是我的错。不过,他重你、敬你、爱你。”
“那我就成全他。你有对空域和家族绝对的责任和眷恋,你会成他的锚,而他,不是也暖了你的魂么。”
……
我是贪恋这样的暖的。桤庭风遐想,即使先祖的怨恨之力让他身躯冰冷,即使与麟龙之栖的融合让他逐渐失去触感,他也能感受得到,擎光迦南身上的暖意——像太阳一样,照亮了他几已枯朽的残躯。
所以哪怕命已注定,他也忍不住想争一争,想多讨来一些日子。风遐回握住迦南的手,“明天我就要去见一见天尊了。”
“嗯。”迦南没说什么,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额头,“会顺利的。”
另一人自黑暗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时不知今夕何夕,隐约的记忆和迟滞的思绪,被七珑灵晶穴里交汇的清浊二气冲地七零八落,而后还懵懂的他就看到了阅天机和三古奇皇。本能中的芥蒂驱使着他一剑斩了过去,却竟是被裘不悔拦了下来。然后才知道,不过短短数日,四域之间,已是几番倾覆,仿佛长梦一瞬,早已过千年。
什么都未及反应的纪无双,只来及匆匆问了阅天机一个问题:白儒飘雪,是你的人?
是。
她……
她是我选的七窍玲珑心的容器,她的记忆是我洗的,因为她必须完成任务。她对你的心思也是真的。
说完这些,阅天机就下山了。只有三古奇皇带着几分讥讽地看着他,“圣灵果然做了一个心智不全的小玩意儿。”
纪无双直接就和三古奇皇打了起来,奇皇只挡不还手,并且因此十分烦躁,嘴上越发不饶人,“知道他们叫的知行道尊为什么不找你做弟子吗?知道阅天机为什么选葬魂皇不选你吗?知道为什么成为中域护域神的是裘不悔,而不是你吗?”
“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是因为恨我、恨沉域而发怒,还是因为对中域有心有情有责任,而对我发怒?”三古奇皇负手冷笑,居高临下,“先弄明白你自己是谁,纪无双。再弄明白你心里头的对白儒飘雪又是什么心思,然后再想想,中域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白儒飘雪?”纪无双一顿,眼睛蓦地瞪大了,“你夺舍了葬魂皇?!”
闻言的三古奇皇面色一时有些复杂,并没有作答,而是对着裘不悔指使道,“阅小子不是让你把狐族的那两个烦人东西叫过来么?”
裘不悔不卑不亢,“阅先生所布置的俱已妥当了,不知奇皇可有为难?”
黑衣的神祗停了停脚步,他现在处于一个很玄妙的状态。按理来说他已经解封了,用的又是天魁星的躯壳,哪怕是降世入中域,也不应该如此束手束脚。但是他现在被无形的契约绑缚着,无法随意地使用力量,更不能随意离开神护崖,甚至无法返回沉域。阅天机利用和葬魂皇之间形成的联系束缚了身为沉域神祗的他,仿佛只是一个“附身”的状态。且被附身的主人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和感知,遭到强烈的刺激还会试图苏醒过来。
比如现在。
葬魂皇本人感知到了阅天机的危险,试图夺回身体的掌控权,但是却被契约压着醒不过来,争夺之间导致三古奇皇手脚都有些不灵便了。
他只能心中暗暗怒骂:“再折腾你那谋师就真死了!”
这才消停点。
但他也不是不担忧,阅天机此去沉域,坚决不让自己跟随,要求他留在中域对付圣教一切可能的反扑。可他是要直面冥灵和圣灵……如果阅天机有闪失,不知道葬魂皇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他得有多伤心?三古奇皇摇头叹息,会像自己得知,那位为沉域散尽修为,陨落凡尘的时候一样么?
他曾经说,“命运无常,神亦不可违。”
这位被束缚的神祗远远看到了坐在山崖上发呆的纪无双,心道:这是个被命所困,却不知命的。而阅天机的师父,却是知命,也要去争一争的。他还把这样决绝,传授给了自己的弟子们。
又一天的天色转暗,若掐指算算,过不了几天,中域就要过年了。然而夜空里抖落的星子,不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模样。
三古奇皇便在这样的夜色里,悄然离开神护崖,沉域的创始神留给了中域的守护神一句话:不信命,焉知不是命所书?
没头没尾,但裘不悔看懂了。因为阅天机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命是定数,可怎么活,得看自己。
他想,他知道该怎么劝醒纪无双了。
淮阳地的城郭上,金色莲花瓣缓缓向着天空绽放,顺着望向天空,仿佛华丽的藻井,层层叠叠,美丽极了,可也灼人极了。一翎浅淡的碧羽,舒展着自己的双翼,和长长的尾翎一起,阻挡了灼热莲花的落下。
暮云知书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淮阳城外。
他望着天空中的那袭雀羽,觉得自己应该嚎啕大哭,应该冲上去捶打这城墙,应该诅咒圣灵,应该……
可他什么都做不出来,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天空里,久久不散的光,直到有些恍惚,仿佛有人咯咯笑着扑过来,雀羽扇子抚在他的脸上,笑他:“小哥哥,不逗你,别躲呀。”轻轻软软的,抬手想捉住那痒酥酥的羽毛,却触到了满手的湿润。
他想喊她的名字,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暮云……哥哥?”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暮云知书仿佛被刀捅了一下似的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有多失态,还没来及整好架势,就见一个背着大刀的瘦高少年跑过来,年纪仿佛又大了一点,双眸一片金色,毛糙的刘海里细细掺着一绺一绺的金,在他之后过来的,是裹着斗篷的周非辰。
“小瑾?你的封印……”
“和圣灵对拼一场,被震开了。”周瑾一语带过,眼里满是关切,“暮云哥,你……你怎么样,没事吧?”
暮云知书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状,书卷风流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可此时的他仿佛纸卷泛了黄,藏在不见天日的阁楼里似的,生出了几分枯槁沉郁来。可周瑾心中却意外的冷静,如今淮阳地势如危卵,能在此时此地力挽狂澜的,只有他们了。暮云知书是他们的智囊,他不能倒,更不能乱!
但是他冷静归冷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忽然长得像个男人了,可心里还是好几分孩儿气,只能望向周非辰。但周非辰只是一如从前,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暮云知书,开口道:“阅先生没有回应,裘不悔要镇守神护崖,那位沉域的守护神不听任何人使唤,狐族的那两条还等着新守护神帮他们对付红羊冥星。上头那只……是青鸾,还是孔雀?支撑不了多久。”他看了一眼暮云知书,见那枯槁的眼神微微动了动,继续道,“其实就我来看,淮阳地没了也不要紧。房子倒了可以重建,人没了可以再迁,至于金银财宝,不过眼外浮云身外物。万林谷毁了,明年还会长新草,紫荧古院没了,还会有新的古院……”
“淮阳地不能毁。”暮云知书打断他,周非辰再看他,却见这人将目光藏在垂下的眼睛里,“这不是没了再来那么轻易。”
“那你打算,就这么去和圣灵一较高下么?”
暮云知书想笑,没笑出来,摇摇头,“说什么鬼话?”
周非辰顿了顿,就听暮云知书道,“有歇脚的地方么?”
“怎么了?”
“让我歇会儿,三个……不,两个时辰吧。”
“好。”
周瑾一路跟着没插嘴,但是他却敏感地察觉到,暮云知书身上的气息在不断地变化,时而如惊涛骇浪,时而平如湖水,时而又烈火疾风,继而再如风过荒野……等一起走到落脚处的时候,他仿佛再承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吐出一口血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之后的每天晚上六点发,到目前调整完的进度,约至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