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村,处极北,寒。”
南宋古籍上,比起建康三百页的光辉历史,疆域最北的雁翎村显然就如其名般,显得轻如鸿毛了。
子时三刻,一个刻着皇族徽记的马车毫无声息地从村口奔入,卷起滚滚黄沙。
守夜人被呛的半口黄沙,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就睡眼惺忪地就着黄土睡过去。
同时,村里最内侧的一套经年未开的宅府终于扫落了门口那一层尘灰。
“长青公子,可以下车了。”有人叩叩车上那精美繁复的木窗,轻声道。
车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及其苍白细瘦的手拨开了车帘,漆黑的暮色下,映出的是那一份比月更惨白的脸容,恹恹的脸色下,只有最后一束明亮的月色罩在他眼底,拢住那最后一线生气。
指尖扣住车框,渐渐泛白,雪白的靴子悬在半空,却好像连下车这一步都觉得吃力。
旁边静候的那一人立刻上前把他扶下,又凑上前拂去他额前那一丝碎发,低声道:“你当真…当真非走不可吗?你留在朝中,至少…我还能有余力护你。”
叶长青轻轻摇了摇头,天鹅绒般美丽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擦过:“想看…太子继位,想看…国泰民安,子遇,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一天。”
子遇惊慌地摇了摇头,一把攥住他冰冷的手道:“你留在京都。我去给你找最好的郎中!”
叶长青慢慢踱上台阶,不留痕迹地挣开了他的手道:“明日还要上朝,你还是速归吧!”
子遇眼底划过一道凄冷又绝望的神色,他闯上两步,径直抱住了叶长青冰冷的身躯,一时间,两人皆是一震。
趁叶长青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子遇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叶长青,这么多年了,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不可能不清楚!这破败的江山,我不要也罢!”
叶长青并未言语,手指却不容置疑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扳开,他转头,漆黑如墨的眼睛很是复杂地看着他,嘴唇微动,子遇的一根手指立刻颤抖地挡在他唇间,几乎是带着哭腔地,他大声吼道:“我喜欢你!”
一瞬间,月光倚在了云层后,天地一片漆黑,子遇摸索着,紧紧地抱住叶长青,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河边最后一根稻草般用力。
叶长青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也不动,眉眼低垂,深邃的眉眼里什么也看不出来,僵硬的如同木板一般。
泪眼朦胧的,两人额头碰着额头,子遇的右手渐渐绕到他的脑后,绕住他满头青丝,也绕住自己那剪不断也理不断的情思。
他微微用力,便欲吻上叶长青柔软的唇。
却不料一直毫无举动的叶长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掀开他,退到门槛里,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他道:“太子…请回罢!”
“叶长青!”子遇绝望地哀求道,“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叶长青突然打断道,“我懂得从烟火中坠入尘埃的感觉。”
“人的一生,只能为一个人绽放一次。”
叶长青跨过门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我绽放过了。”
“子遇,我不想让你体验那种感觉。”
“所以,请回吧。”
叶长青静静退了一步,掩上了府前的大门,子遇呆呆地看着他,惊鸿一瞥中,仿佛又看见了那天从地道中拖出来的躺在血泊中的叶长青。
那天,他待他凯旋归来,便要诉己衷肠。
可是好不容易说出来了,却好像还不如烂在肚子里。
得到,复又失去。
我们都曾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不过都是漏洞百出。
仅此而已。
“回京罢”子遇低低道。
好像来时那样风尘仆仆,又是马蹄声去,只是与来时的心境再也不同了。
门渐渐打开,府前人独立,秋风瑟瑟。
丑时,宅府灯熄,一切又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