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头镇
户外行走的最后一站,是连云港的海头镇,来这里是想给家人带些海鲜。
来来往往中,我发现我特别喜欢一些朴实的小镇。比如眼前这个海头镇,飞扬的尘土,坑坑洼洼的道路。然而纵然乱头粗服,却不掩秀色。
大巴车一进去海头镇就开始塞车,路窄车多,到预订的宾馆不过五分钟的车程,却足足走了四十分钟。灰绿的田野,灰色的街道,灰色的楼宇。像卡壳的自制相册,缓缓在车窗闪现。
入住后开始自由活动,我下楼站在马路牙子上,聚精会神望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等待破解天门阵的时机。一辆白色轿车在我即将穿过马路时来了过来,我感到了危险,下意识伸出长臂示意它的主人,没想到白色轿车的车速马上降了下来。我有些吃惊,这可是没有斑马线信号灯的混行路段。以往的经验和判断在这样的路段,人和车仿佛争的不是路权,而是一口戾气。
马路对面是一座服装商城,本想买一件替换的小衫,进去却发现没有这个可能,衣服品种花色繁多,却统统不是我的菜,这种感觉你懂。小姑娘们很讨喜,导购时笑容可亲,不是万米高空中那些莺莺燕燕们的笑,没有死角的完美,却以高冷的模式拒人万米以外。
有个小姑娘问过我的来意,按照我提供的尺寸拿来一堆小衫说试试吧姐姐,总有一款适合你。穿浅粉色工装的小姑娘有着珍珠白的皮肤,媚眼如丝,像这个季节盛开的格桑花。我试了几件,一边试衣服一边咨询格桑花哪儿的晚餐好吃。我两手空空走出商城,格桑花站在门口,指点江山,告诉我餐馆的具体位置。她挥手的方向,远山如黛,夕阳正浓。
吃过饭回来的路上,看到路边烧烤摊主人不在,我跑到摊位后边装着铁笼子的工具车旁,迅速拔下笼子和车厢门的插销,悄声对笼子里一只山羊说亲,你赶快逃跑吧。
就在刚才我路过时,这只山羊和我一起目睹它同伴被挂在摊位上宰杀的过程。笼子里的山羊看着我,眼神平静。那么,就此别过吧。
一转身就看到一张笑脸,定睛一看是服装商城里的为我服务的格桑花。格桑花问我吃饱了吗?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看笼子里的山羊,又指指我,暮色中她笑的十分灿烂。我刚才的壮举和自言自语都被下班回家路过的她,撞了个正着。格桑花又告诉我早餐去哪里吃,然后笑着与我告别。今后的岁月里,一定会有格桑花在梦里盛开。
早上五点多,海头镇号称最大的海鲜市场已经是熙熙攘攘,污水横流,空气中是浓的划不来的腥臭。买了海鲜加了冰封存,刚把箱子打理好,一个瘦削的老妇推着独轮车过来,问要不要送货。我和同伴给她说了三遍我入住的地方,然后跟她讲价钱,她始终笑着点头。独轮车是铁制的,加上六个箱子,到大约一千米开外的住处是六元钱。
老妇很瘦,却很有力气。走了一半路她指着对面一家宾馆说了三遍是不是这里?她的方言很重,我听懂之后告诉她早着呢。她笑了笑,弯腰推车的动作有些吃力。路上她告诉我买这几种海鲜的做法,吃海鲜的忌讳。有的听说过,有的没有听说过。交谈中她告诉我家中有三个孩子。都上大学去了?我问。哪有啊。一个都没上。老妇的声音高了八度,一个母亲的失望在浓腥的空气中扩散。她问我的母亲是不是和她年纪相仿,我把头转向一侧。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伸出一只手拍拍我的手臂,又迅速移开,即使这样她手上残留的鱼鳞仍然拍在我的手臂上。
泪水不听话从我的脸颊滑落,时隔多年,这仍然是我心中不能碰触的部分。老妇慌了,步子有些乱也更加沉重,嘴里叽里咕噜,我听懂了是你别这样,我给你送去不收钱。我却故意大声说什么?你要加钱,我们刚才不是讲好了吗?老妇急了,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大笑,她明白我是故意的,也笑了。
目的地到了,我和老妇站在路边等同伴。她絮絮说吃螃蟹一定要加醋,吃些姜去胃寒。这些刚才她在路上已经说了三遍。风吹乱她的短发,她望向我的眼神专注,还有只能意会的悲悯,像每次我回娘家碰到那位邻家阿姨。
同伴们走过来递给老太太十元钱说不用找了,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我笑着说同志,我给你点二百五十赞。老妇十分欢喜看着我们,我也拿出十元钱塞给她,她有些难为情。
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她有感应似的回头笑着挥手,细瘦黢黑的手臂像古藤,蕴含生命的能量和坚韧。不远处的云天下,是海头镇海。我要去看看,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在海头镇这片充满人情味,朴实温暖的沙滩上暫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