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汝之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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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大概是一年当中我最抗拒的一个节假日了。气候半冷不热的就算了，还要辛苦跋涉来到乡下。如果我稍有所不从，那母上大人一定会有一大堆义正言辞的理由在等着对我进行教育。

每次她都是搬出奶奶的名义来说服我的。什么奶奶一直对我那么好，从小宠着我，我却忍心让她一个人度过如此悲伤的节日……虽然理由是万年不变的，但却真的很管用。

奶奶年纪大了，我的确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在这么悲伤的节日里独自思念过世的爷爷。

不是没有想过接奶奶去市里跟我们一起生活，尤其是自从前年我研究生毕业，觉得自己有一定的经济能力了，更应该好好孝敬奶奶了。毕竟那个时候我爸妈都在城里打工，身为留守儿童的我全靠奶奶悉心照顾了。

可奶奶说什么也不肯跟我们去市里。

爷爷身体不好，自打我记事之后就一直看着奶奶对爷爷百般照顾。每天她都早起晚睡，好不容易送我去上学，还得给爷爷擦洗妥当。晚上也是，一般都是我跟爷爷都睡了，奶奶还要零零碎碎地收拾好久，为第二天的生计做准备。

虽然还不够懂事，但我很心疼奶奶。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爷爷的病能赶快好，这样奶奶就不会那么累了……她实在是太辛苦了。

可惜，没等到爷爷的病有所好转，他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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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爷爷得的是胃癌，也不知道癌症是一种让人那么绝望的病，只是觉得爷爷太难受了，既不能吃也不能动的，奶奶照顾爷爷太辛苦了。如果他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会比现在幸福吧。

我甚至一直都没想过奶奶会不会伤心难过。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没有哭，从办丧事到爷爷入土为安，我都没见到她掉眼泪。

爸爸和妈妈从城里赶来，他们宽慰奶奶，希望她能和我们一起去城里，大家生活在一起。但奶奶拒绝了，她说她没关系的，她要留在这里陪着爷爷。这里还有一个人希望她能留下，陪陪他。

我们觉得奶奶一定是心里太难过了。虽然她一直都不曾哭泣，但她舍不得离开和爷爷一起生活过的家，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假装爷爷一直都在，默默地陪着他。

不管我们怎么劝说，奶奶还是执意留下，没办法只能随她。我的事业正在关键时期，平时忙得焦头烂额的，很少有时间来乡下看望奶奶。妈妈和爸爸也是，各种忙着零零碎碎的琐事，一年里也就只能抽出时间来看望奶奶有限的几次。

还好奶奶身体硬朗，各方面都很健康。她在乡下把自己照顾地还不错，这才让我们稍稍放心一些。

眼看着今年的清明节又要到了，本来应该回来看奶奶然后给爷爷上香的，但我跟单位同事约了要一起去厦门玩。心里计划着等到五一假期的时候再好好补偿奶奶，给她买几件夏天的衣服，带她四处转转。

计划已经定了，票也提前订好了，但我没敢提前跟我妈和奶奶说，不然我妈一定得念叨我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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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同事搭乘飞机才到厦门，刚一出机场就接到我妈的电话。完了，她肯定是督促我赶快回乡下看奶奶的。

“喂，妈妈，您也太神机妙算了！我跟您坦白还不行嘛，我跟同事正在厦门，我保证，五一假期一定回去看望奶奶”……

“你奶奶不行了……你快来见她最后一面”……

什么，是我听错了吗？奶奶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会突然不行了！一定是我妈在骗我。

“妈，你别开玩笑啦，奶奶怎么会”……不可能，我妈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在县里的金山医院，快回来”！

立即买了回程的机票，也不管同事是不是会生气，就让他自己去玩。在等候登机的时候、在飞回来的一个多小时，我的思绪都很恍惚，一直觉得这件事是如此的不真实，脑海里又不断回忆着小时候奶奶对我好的一幕幕。

记不清自己一路上哭了几次，也忘了我到底是怎么从机场随便拦了一辆车求人家带我去的县里医院的。明明不相信奶奶会有事，却又忍不住问自己：“万一是真的怎么办，要是见不到奶奶最后一面怎么办”……都怪我，那么贪玩，居然忘恩负义地不来看望奶奶……

好不容易到了二楼病房，爸妈都在，奶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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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自己的眼泪，透过已经模糊的视线，我看到床上的奶奶变得那么消瘦，感觉她好小啊。医院本来就很狭小的床，她躺在上面居然还显得有些大。

爸妈说奶奶是突发性脑血栓，刚才急救了，但等会能不能顺利醒过来还不一定。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也不知道奶奶怎么会得了这种病，只是盼着奶奶能醒来，能熬过这一劫，不要离我们而去。

守在病床前，拉着奶奶干瘪的手，我不敢有一秒钟的分神，我怕错过什么。

“醒了！醒了！奶奶醒了！”

感受到奶奶的手在动，眼睛也慢慢睁开，我激动地不能自已。

“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都别哭”。

奶奶开口说话了，声音十分的微弱。

“活了一辈子了，虽然没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也算知足。有你们这么孝顺也就够了，我没什么遗憾了。我就一个要求，等我死后……”

“奶奶您别乱说，您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不会有事的！”

“草儿，听奶奶说完，不然我怕没机会了。等我死后，将我跟德汉葬在一块。不要什么碑墓，就把骨灰埋在他旁边就行……你们都别难过，我走得不遗憾，这辈子也算是够对得起你爷爷了……”

我听得有点不明白，但还是拼命点头。看着奶奶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闭上了眼睛……

“奶奶”

“妈”

我跟爸妈悲痛地喊着，可惜奶奶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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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办完了奶奶的葬礼，按照她的遗愿，将她与“德汉”葬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没有立碑，只有母亲为他们树的小小一块板，上面写着：1967.11----2017.4 我们一起。

爸妈终于跟我说起了奶奶和爷爷，还有这位德汉的故事。

跟那个年代所有的女性一样，婚事都是由父母安排。当时奶奶的父母将奶奶许给了同村的赵德汉。听说对方是个当兵的，奶奶很不愿意，一直跟祖父母抗拒，其实那个时候她还没见过德汉，只是听人说了，就莫名的不喜欢他。

有一天，奶奶去镇上买东西，遇到了坏人，被一窝贼人差点侮辱的时候，是一个男子救了他。奶奶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该怎样报答他，他说不用，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奶奶拗不过祖父母，还是嫁给了那位赵德汉。在婚后一个多月的时候，在赵德汉的家里，奶奶再一次见到了那位救命恩人。她知道了一个让她一辈子都恨爷爷的秘密：

爷爷名叫赵德云，是赵德汉的弟弟。他因为有一次见过奶奶，一见钟情就喜欢上了。趁着哥哥德汉去军队办理退伍手续的一个多月，他求着父母一起瞒着大家，冒名顶替娶回了奶奶。

木已成舟，起初奶奶恨极了爷爷，她是被他用卑鄙的手段骗来的。而德汉也恨弟弟，是他夺走了自己的未婚妻。可是那个年代的婚事，在一起就是一辈子。

德汉搬出了他们的家，自己一个人住。奶奶跟爷爷继续生活在一起。虽然很恨他，但她还是照顾了爷爷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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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爸妈讲完奶奶的故事，我惊呆了。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多令人动容的事。

想起印象中的爷爷，身体不好的他总是靠奶奶照顾，但他对奶奶也很好。不知道这是源于一辈子的爱，还是一辈子的后悔与愧疚。

还有那位德汉爷爷，母亲说他终生未娶，一直就住在跟奶奶同一个村里，还时不时帮奶奶做重活。爷爷重病后他也一直帮着奶奶照顾。

后来爷爷去世，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他选择始终在一旁守护奶奶，却从不打扰她的生活。这，大概是种深沉的爱吧……

2017年四月三日是奶奶去世的日子，也是德汉爷爷去世的头七，他们最终选择以无名的方式葬在一起。

1967.11----2017.4，是奶奶和德汉爷爷从相识到最终在一起的日子。我突然想起了爷爷去世后奶奶说她想继续留在村子，想陪陪那个人的话，此刻我才真的懂了。

希望来世他们能各自获得所爱，不要再爱得这么辛苦。

我是汝之尾巴草，一个认真生活的女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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