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失学下岗
我爸的倒霉人生，是从一记篮球开始的。
他原本是个普通到淹没在人群中的高中生，腼腆内向，不爱说话，按部就班地过着他的高中生活。要是能这样平静地度过高中三年，就好了，多好啊。可惜一记飞来的横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的右眼。他当即觉得很痛，但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回家了。直到他的视力迅速恶化，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瞎了。
送到省会医院抢救，手术，休养，手术…眼睛总算是保住了，视力却几乎没有了。没办法，书是不可能继续念下去了。好在我爷爷奶奶都有国企编制，大不了让儿子顶职就好了。
本以为只要顶职了，我爸就可以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可命运继续和他开了个玩笑。他原本顶的是奶奶的职，但爷爷觉得奶奶的单位福利待遇不行，便让我爸顶了他的职位。人算不如天算，在后来的国企下岗潮中，我爸下岗失业，奶奶的单位却安然无恙，直到今天还在给她发退休工资。
这，可能就是命吧。
02 老倒霉蛋
接下来怎么办呢？班上不了了，要不试试做个生意？爷爷奶奶当时家底还算丰厚，几个伯伯也拿钱出来支持家里这个最小的弟弟，我爸很快就有了第一笔创业资金。做什么好呢？养甲鱼吧。当时甲鱼养殖是一本万利的赚钱生意，一斤甲鱼的价格一度高达数百元。我爸盘好甲鱼塘，放好甲鱼苗，美滋滋地等着甲鱼长大，可要不说他倒霉呢，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查看甲鱼塘，却发现鱼塘里的甲鱼好似长了翅膀似的，全没了，一只不剩。
这可气坏了爷爷奶奶，几个伯伯更是怒不可遏，指责我爸连个甲鱼塘都看不好。我爸生意没做成，倒是成功地把家里人得罪了个遍。怎么办呢？生活还是要继续。没办法，奶奶继续拿钱出来给我爸找营生。后来我爸这一生，踩过缝纫机，支过馄饨摊，开过彩票店…回头看已是半生风雨。
期间，奶奶还得负责给我爸解决一项人生大事——找个媳妇儿。这也是个难搞的差事，我爸视力残疾，没有单位，长得也不帅，谁家黄花大闺女愿意嫁给我爸？偏偏我爸就看上了李家的女儿，执意要娶她。奶奶拗不过我爸，再加上爷爷当时身体每况愈下，想在临走前看到小儿子解决人生大事，只好下重礼把李家女儿娶了过来。婚后，我爸像供夜明珠一样供着我妈，他白天在外面辛苦卖馄饨，晚上回来还要收拾家务。即便如此辛苦，但只要看到他们爱的结晶——也就是小时候的我，一切也就都值得了。
03 人到中年
后来的故事我不愿细讲，我妈跑了，我爸再娶了，依旧赚不到多少钱，还多养了一个后妈带来的儿子。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过得很苦，他们经常吵架，我爸常常因为没钱焦虑得整夜失眠，第二天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出门打拼。穷到什么地步呢？我小时候除了过年，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常年穿的都是亲戚家小孩不要的旧衣服，也甭管合不合身好不好看，能穿就行了。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我爸在机缘之下进了某证券公司，日子才逐渐好起来。可他还是那个老倒霉蛋，在证券公司值班时被亏钱的股民打破脑袋，送到医院缝了数十针；脑袋被打坏了，从业资格总也考不过，迟迟不能转正，已经彻底放弃了；最倒霉的是，去年他右眼旧疾复发，险些失明，医生说要静养保住视力，切勿用眼——五十出头的年纪，他连班也上不了了。
04 日子得过
但就是这个老倒霉蛋，把我和我哥拉扯大，供我们上学读书。他说他自己吃了没读书的亏，无论如何也得让子女读上书。我爸这个老实人，还为我哥准备了房子彩礼娶老婆，奶奶骂他笨，说为什么要养别人的儿子。是啊，我爸确实笨，我也觉得他笨，但他在娶我后妈时承诺了会照顾好她的儿子，就一定会做到。
这就是我爸，一个老倒霉蛋。比起“二舅”，他要幸运些，至少他没有真正失明过。但他却治不好我的精神内耗——赚不到钱，我爸会焦虑得整夜睡不着觉；我妈跑了，他到现在也无法释怀；眼睛旧疾复发，他觉得人生再度跌入谷底。是的，普通人没有那么多“庄敬自强”，有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坑，掉进坑里也还是得爬出来继续走。毕竟，这日子还得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