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事算是公伤,队上特别照顾,父亲的口粮足额发放,并给了妈一个饲养员的好差事,特许只喂一头牛,而且不必和一帮大老爷们去挤队里的饲养室,可以牵回家喂养,方便侍候父亲。
就这样,莲子家那八口窑洞的八卦宅院中,拴进了一头牛,就在连着院门的那口穿堂窑里。
后来,又由队上出面,征得父亲的同意,一位北边山沟里的汉子入赘莲子家。当然,没有结婚手续,没有设宴摆席,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成了这个家中的一员。
那时莲子还小,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家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爸,意味着什么。莲子常喜滋滋地骑在这个魁梧的汉子脖子上,向村中的小伙伴们炫耀着自己的富足,小伙伴却在父母制止的眼神中一个个疏远了她。
这种现象其实 是被当地人称作“招夫养夫”的一种迫不得已的习俗。当莲子渐渐懂事以后,一种屈辱的感觉愈来愈强烈地占据了她的心,那时她只以为瘫在床上的父亲便是生身父。
她怨父亲,怨他默认了这个家庭局面。她恨那个贸然闯入的沟里人,让父亲、乃至她这个作女儿的蒙羞,尽管这个男人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体力活。她更恨妈,恨她不能自己挑起家庭重担,恨她不忠于自己的丈夫。
山里汉子很喜欢孩子,闲暇时经常抱起邻居小孩,架在脖子上逗乐。恰在这时,妈怀孕了,小妈六、七岁的山里汉子做梦都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孩子。现在,他兴奋得满面红光,干活更有劲了。
莲子仇恨地瞪着妈日渐隆起的肚子,她替床上瘫着的父亲感到羞耻与悲哀,她想她应该替父亲做点什么。
地窖式的八卦庄基,通往院门的洞坡光溜溜的,坚实的小路仅有中间瓷白瓷白,两边地表则泛着茸茸的绿意,待到靠近墙根的两溜,青苔已毫不客气地探出了头。
那天,莲子将自己倒挂着,吊在洞坡一边土塄上斜逸出的苟桃树上,嘴里淌着红红的苟桃汁:“妈,妈,快来呀。”
当她吊在那以后,才发觉并没有不掉下去的把握,她一只手死命地拽着带刺的树干,竟真的因害怕而哭了:“妈,快,我掉下来了。”这种土屋的土崖以前曾摔死摔伤过好多小孩。
一听见哭喊,妈急匆匆地从屋里跑了出来,跑至拴牛的洞坡窑门口,一眼就瞅见悬在半空中的莲子。
“抓牢!”行动已然不便的妈边说边向门外坡道跑,皂角水漫过的洞坡湿漉漉的,有的地方显出白色泡沫的印痕。
跨出院门两步就险些滑倒,可妈只顾抬头瞅头顶的女儿,哪顾上看脚下的险情。第三步便惨了,妈笨重的身躯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上,又向下滑了下去,莲子只看见妈平展的趴着的背。
这一刻她已顾不了哭喊,也忘记了害怕,就那么怔怔地盯着爬在地上向下滑的妈。妈一动不动,她突然看见,妈的裤腿口正有一股红色的液体沿着脚踝骨向下淌,血!莲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