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少年早成,年仅10岁便以神童之誉得宋真宗擢赏,从而铺展开了他五彩斑斓的人生道路:28岁为知制诰,30岁拜翰林学士,兼制太常寺、知礼仪院,35岁迁枢密副使,40岁知礼部贡举,41岁为三司使,42岁为参知政事,50岁加检校太尉枢密使,53岁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晚年虽小有蹭蹬,但终归完满。位极人臣,历仕两朝,年少荣华,晚来厚宠,是历代所罕见之人。
“富贵优游五十年。”欧阳修如是评价晏殊。显达的地位,优越的生活,使他拥有了兼容闲暇的气度和体察万物的风情。晏殊所处时代和他的家庭氛围都影响了他词风的形成,他词中所写之人物,所抒之情愫,所选之景致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富贵之气。
1. 词中富贵之人
晏殊词中塑造了非常丰富的人物形象。有怀春却又伤春的闺阁少女,也有思念丈夫而倦怠梳妆的贵妇人,还有风流倜傥多情优游的公子哥儿……无论哪种形象都透露出闲适安逸的富贵气和“小资”情调。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首脍炙人口的《浣溪沙》使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庭院中有一片花园,虽天凉百花落,燕子双飞去,但夕阳下的小道上仍有余香扑鼻。他在思索什么呢?不是生计,没有国事,他想要的不过是做一首新词。细细想来,竟有一种辛弃疾笔下“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况味。“一曲新词酒一杯”比起杜甫的“潦倒新停浊酒杯”,真是一派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然作为太平宰相的晏殊,虽少年得志,一生仕途顺利,享尽荣华富贵,但优裕闲适的生活和多愁善感的个性,使他常常反思和体悟人生。他从圆满的生活中体味到了一种不圆满,即想延长这种圆满的人生却苦于人生的短暂和光阴的转瞬即逝,因而他在词作中反复抒发“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 “一向光年有限身。”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在怀春伤人的表层意象中,蕴含着强烈的时间意识和生命意识。“落花”“双燕”象征着年华的流失和情爱的失落,体现作者对时光流逝、生命有限的体悟。
2. 词中富贵之意象
受晚唐词风的影响“宋初诸家,靡不祖述二主,宪章正中。以元献为首,同叔去五代未远。”晏殊词在题材取向与审美趋向上与南唐词风一脉相承,多写富贵意象,却不在辞藻上缕金错彩,而是注重气氛的渲染和意境的营造,往往是“不言金玉,惟说气象”。因此晏殊非常重视意象的选用,而从他的意象选择上,也可以看出富贵之气。
词本就产生于花间樽前,自然与花的描写密不可分,下面就以晏殊词中所运用的花的意象来分析晏殊词中所展现出的富贵气。
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薤叶纷纷。朱阑向晓,芙蓉娇艳,特定斗芳新。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莫将穷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词的开头三句,写重阳过后自然景物的变化:秋风渐紧,落叶纷纷,渲染出清秋萧瑟的气氛。接下来作者笔触一转,写在这清秋的早上,朱阑外的芙蓉却开得非常美艳,像在特定的竞相吐艳比美,对比之中,作者所咏的芙蓉花的高度可爱便愈加凸显出来了。本是萧瑟秋景,在娇艳芙蓉花的带动下有了生机,让全词有了晏殊特有的富贵气。“霜前月下”,是泛写芙蓉开放的环境,从另一角度补充了“朱阑向晓”的句意;“斜红淡蕊”具体而微的写“芙蓉妖艳”;“明媚欲回春”,是“特地斗芳新”的芙蓉引起的强烈感受,它能把萧瑟的秋天化为温暖的春天,它温暖词人,挑动他的情怀。
但是晏殊少年得志,历经显赫,虽极享乐,却酷书笃学,所谓“至其病亟,犹手不释卷。”他的一生兼备富贵和文化气韵,这使得他的词风以独特的格调出现,富贵气象,留恋歌舞,切合其身份和爱好,而文化气韵垫底,又使其毫不浅俗,而尤其品味存在,愈是富贵,便愈餍足人心,尽情享受,但愈具有享受意识,便愈担心失掉,油然便生失落意识和岁月苦短的感叹。值得注意的是,晏殊的审美对象用的最多的是燕子、院落、小园等。对象自身小巧细致的特征,主体循此方向所作的选择都体现着词的审美特征。如“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燕子出现何等频繁,这些意象都表明着审美主体的心态。
晏殊的确是闲适,但在内涵和表现上却不是它同时代隐逸者的闲适,他是富贵寄于闲适之中,不是未能享受到的富贵,而是富贵之极之后的闲适和雅致。“点滴行云覆苑墙,飘萧微影度回墙。秦声未觉朱弦润,楚楚先知叶凉。野水有波增淡碧,霜林无韵湿疏黄。萤稀燕寂高窗暮,正是西风夜漏长。”隐逸的闲适和富贵的闲适,构成两种闲适现象相同而内涵相异的文化、审美心态。这和他的审美趣尚有关,他力求在富贵生活中淡雅平和的情趣,使心灵得到抚慰。他尝试在富贵生活中保持娴雅的心态,一方面”喜宾客,未尝一日不宴饮”,另一方面则是散淡自如。
3. 词中富贵之情感
晏殊词体现了多方面的体验和情感内涵,他不是以贵为宰相的身份去体验,而是以人的寻常感受来体悟。于是便有了那别情。江淹有“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对别情的深切体验,体现了人审美素质的提高,晏殊在《木兰花》中就用词表达了对这种感情的感受“美人才子传芳信,明月清风伤别恨,未知何处有知音,长为此情言不尽。”晏殊较之江淹在审美体认上的进步是不再停留在情感类别的分析上,而是进入对别情性质和特点的理会上,他在《破阵子》中写道“多少襟怀言不尽,写向蛮笺曲调中,此情万千重。”
与富贵闲情相随,则是男女私情的审美观照和表达,它们构合为晏殊情感世界和审美领域的两大内容。《玉楼春》写道“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穷处。”他对“无情”与“多情”,“有穷”与“无穷”对举式的比较体验,从而对相思情的感应,是对这一情感的审美体认,细腻而有深度。
晏殊以最细腻,最幽约的审美触须感应着人的情感世界,这种独特的审美心理正是词人最基本的心理构成。
富贵气象基于创作者的富贵生活,但是又必须超脱富贵生活,追求高雅的精神享受。晏殊作为北宋上层士大夫的代表和政治、文学领袖,自然具备优裕的创作环境,再加上其本人深厚的学养和沉稳的性格,表现升平的富贵气象自然能够从容自然,浑然天成。真实地表现了上层士大夫阶层地生活状态和情趣,“真挚而毫不做作矫饰地反映了属于这种身份地位地人们特定地生活情趣、特定地欢乐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