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果,重新一次。荷花一定不会抱着妹妹走到阳台上。
那年荷花6岁,上小学一年级,铭是她的妹妹,还不会说话,需要人抱在怀里。
母亲忙碌而急躁,和她说话的声音几乎吼叫:荷花,拿碗去。荷花,把筷子放好。荷花,把妹妹的尿布洗一洗。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家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为什么邻居小姐妹可以每天在外面玩,她们跳着皮筋,脆亮的唱着:
马兰花 马兰花
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五二五六
二五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荷花也会跳。
有一次,她跳到扯皮筋的小姐妹把皮筋举到了头顶,她快乐地飞一样,双腿灵活地在皮筋上跳跃;这时,一只脚突然踩住了皮筋,荷花看见,母亲怒气冲冲地站在面前,小姐妹吓得扔下皮筋跑掉了,母亲并不罢休,猛然扯住她的一只耳朵,她哎呀一声,母亲用力拎着她的耳朵,把她从皮筋处拉开,一边走一遍骂,荷花挣扎着,她痛的眼泪滚了出来,另一只手想保护耳朵,或者让母亲的手轻微一些,实在太疼了,母亲的手更用力地扯住耳朵,走的更快了 :
一天到晚在外面疯跑,野的不回家,我让你不回家不回家。
骂声让邻居听见了,纷纷出门观看,可怜荷花小小的身子为了跟上母亲的脚步,只得加快小脚的步子,跑着跟上母亲。
荷花又让她妈妈揍了。
她妈妈这样,这样揪住她的耳朵。
两个孩子比划着:把她揪回家了。
为什么啊?
不晓得,她妈妈喜欢揍她。
这是昨天和她一起跳皮筋的小姐妹,两人叽叽咕咕议论着。
荷花确实经常被母亲揍,揍完了,用手指着她,不许哭。荷花憋不住,母亲会更用力地揍她,直到她没有声音为止。
母亲揍她的方式奇特,花样也多,至于原因,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妈妈打孩子,是老天爷都允许的事,是教育她为她好,免得以后到社会上被人家说我家的女儿没家教。荷花的母亲这样骂荷花,也这样和邻居解释。
这个家有妈妈和爸爸,荷花和妹妹,但荷花很少看到爸爸在家里,要么上班,要么忙,要么,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荷花最多的是和母亲在一起。
荷花很爱自己的妈妈,她觉得最亲最好的人就是妈妈了,无论妈妈如何揍她,她痛的嚎啕大哭,这份爱从来没有改变过,甚至她成年以后,荷花依旧深爱自己的母亲。她没有怀疑过母亲揍她的动机,是为她好。
这天中午,她放学回家,母亲给铭喂完奶,看她回来,把铭交给她,你带妹妹一会,我来做饭。荷花早饿的闹心,没敢吭声,放下书包,抱起妹妹,家里的房间小,没什么可玩,刚吃饱的铭咿咿呀呀的,小手指了门,荷花说,要出去啊,好好,姐姐带你出去玩。
荷花家住的楼房,下了楼梯,是一扇窗户,因为是过道,没装玻璃,只是一个方形的框,中午的阳光亮堂堂地照进楼道,一只蝴蝶飞进来,扑闪了翅膀,撩过荷花的眼前,铭的小手去捉,蝴蝶飞了一圈,飞向远方。
啊啊啊,啊啊啊。铭快乐地叫着。荷花抱着她,停留在窗户旁,阳光更亮了,楼下的孩子在滚铁圈,发出碰击地面以及孩子的喧哗的声音,,荷花抱铭的手累了,她踮起脚尖把铭放在窗台上,两只手扶住她的腰,铭高兴极了,两只小手举起在空中挥舞。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住了。
铭从窗口掉下去了。
荷花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两只手没来得及抱紧铭,铭不见了,只听“嘭”地一声,楼下传来惊呼声,荷花愣了一会,跑下楼去,有名阿姨抱着铭,对荷花说,快,快喊你妈妈来。
荷花永远忘不了铭的那一刻,刚才还张开两只小手捉蝴蝶的她,此刻一动不动躺在大人的怀里,母亲疯了一样扑过来,连声喊着:铭铭,铭铭,你答应妈妈啊——妈妈在这里,你答应妈妈啊——。
铭铭走了,荷花听母亲不停地和来看她的人说,我的铭铭没有走,我睡觉的时候,她就拱在我怀里,我左翻身,她跑到我怀里,我右翻身,她又跑到我怀里。人们安慰她,劝解她。荷花在一边呆呆地,人们看了看她,摇摇头,无言离开。
本来脾气不好的母亲脾气更坏了,荷花忍着她,让跪搓板就跪搓板,荷花的腿上经常有淤青的痕迹,好了没几天,又会出现新的血痕,那是母亲用柳条抽的;母亲用手掐她的私处,说那里是女孩羞于开口的地方,可以放心地掐;母亲打累了,才会放荷花去做事。
荷花一年年长大,母亲渐渐忘记了这段伤痛,但荷花的心却一直流血,她曾经独自哭过许多次,后来,她一次次反反复复回放这段画面,问自己,父亲呢,自己只有六岁,六岁的娃带一个吃奶的娃,本身就存在隐患,可惜,她的记忆没有多少和父亲一起生活的画面,虽然他一直和她们在一起,如果那天是爸爸照顾铭,就不会有那场事故,荷花常常这样假设。
以后的日子,荷花回忆起父亲的种种,发现他不仅仅是自私,她恨他。
荷花自己做了母亲以后,更体会母亲的不容易,对父亲,更恨,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