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记得七年级的时候,王家新文章《在山的那边》,开头写到:“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是什么呢?”
我小时候,也常常伏在家门前那棵弯腰的梧桐树上,遥望着家旁边那层层叠翠,痴想那与天接壤,与云比高的青山外,是什么?是城市吗?是海?是和我们一样的乡村?是家门前小河的源头?是这片大地的终点吗?
十一二岁的孩子,总喜欢趴在那棵梧桐树上,痴痴的看着青山与云儿嬉戏,想着是否走过那片青山,可以见到远在他乡的父母,可以见到不一样的世界。
趴在梧桐树上的日子总是晴空万里,浅蓝的天空,悠远而空灵,我悠闲着,偶尔出神,呆呆的。这个时候奶奶在做什么呢?开始翻土了吗?开始除草了吧,除到哪里了?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大概要夕阳最后一丝余辉消失在山的那边吧!
日子总是悠悠的就过去了,我学会了做饭,再次遥望山的那边,我盼望着她早些回来,休息吧!吃饭吧!我学会了一起在山地里陪伴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些希望她早些回来做饭的日子慢慢隐匿,山的那边已经无暇顾及,梧桐树上的蝉鸣去了又来,田埂上的萤火虫熄了又亮,山那边的晚霞红了又红,树上却不再有那片摩擦光滑的树皮,青苔满布。
后来我去市里读了高中,我似乎明白了山的那边是什么,又似乎不太明白,我迷茫又执着的探索着,心中那个遥远的梦的种子深深埋在我心里,我想去看看,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
课业繁忙,我便很少回到乡下,尤记得高二那年的中秋过后,给自己放假回家,奶奶钻进她的房间,拿出几个月饼,偷偷摸摸的告诉我,她给我留了几个月饼,说我没有回家过中秋,应该没有吃月饼,叫我快收下,像怕被谁看着似的。
她当然不知道的是:那月饼已经过期了,我中秋也吃过月饼的。经历过建国时期饥荒的老人,心中怕是觉着月饼,是多么珍贵的食物。
家门前的那棵梧桐树,领居家为了建新房,早已把它砍了,山依然没有改变,它还是依然隐藏着巨大秘密,奶奶早已经不再做农活,她是不是会站在阳台上,靠着阳台,望着隐秘的青山,出神的望着。那模样,犹如我小时候那样。我猜想,山的那边有着奶奶怎么样的记忆呢?奶奶口中的山的那边,尤如我想像的世界吗?问奶奶,她却总回我:山的那边,和这边一样,什么都没有。
后来上了大学,山那边城市的繁华,我初次尝试;山那边城市的寂寞,我初次体验;山那边城市的憧憬,是另一个山的那边。那时候甚是想念家人,每每与妈妈通电话,总要问问奶奶身体好不好,吃饭香不香,还能走动吧?那和她说两句吧!那时候奶奶总让我一人在外保重身体,吃饭还习惯不,还肠胃痉挛不?鼻炎好了没有?什么时候放假呢?什么时候回去呢?
奶奶老了,她忘了我肠胃痉挛和鼻炎,那都是高三时候的事了,总是嗔怪她记忆不好,现在都已经好了。放假还早着,这才开学不久呢,怎么就问放假了!放假打算去朋友读大学的地方玩几天再回去,好不容易去另一个外省,都不知道以后还去不去。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健朗,那时已是大四,忙着找工作,甚少和家里联系。和妈妈通电话,妈妈问我什么时候放假,说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现在吃的少点,精神大不如从前,说她想我们几姊妹了。我嘴上应着,放假就赶快回去。
山的那边,离山的这边,大概很远吧!远到听到奶奶快不行了,我怎么心急都回不去山的这边一样。回去时候,看着瘦骨嶙峋的奶奶,已不再是那满满精神气的她,浮肿的脚踝,干枯的脸庞,凌乱的头发,已不是我印象中那慈祥和蔼的奶奶。
奶奶去世后,我想,大概她遥望的山的那边,放不下的思恋,是山那边的我们几姊妹,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在她年老的时候,无一陪伴着她。我终于明白,在山的那边,不是山啊!不是城市啊!不是海啊!不是世界的尽头,是那无论如何心里也放不下的对亲人的思恋,对亲人热切的盼望。
物是人非,翻过了这座山,路过了这个城,飘过了这片海,却青山依旧,心里的挂念,从这一头,到那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