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羊叫。
“‘妈~’,你们听,它是不是再叫我‘妈’?”外婆说。
……
为爷爷迁坟,全家人回乡下忙活了四五天。
回城那日,妈妈说要去看看外婆,于是我和老公、俩女儿就顺道载着她过去了。
外婆如今75岁,自外公去世后,她在这个世上独自行走已经整整二十余载。在这二十年里,她又先后失去了三儿子和小儿子……
小舅舅走后,小舅妈改嫁了,之后的很多年里,外婆都是一个人守着一座院子(图上就是)。但那时的农村还不似今日这般败落凋敝的景象。
后来,大舅二舅都进了城,外婆也就跟着去住了小半载,但终是难以适应又返回了。四舅也是一直远在内蒙,所以这次回乡,注定了要形单影只。
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尽管形单影只,她还是觉得自己活得更自在些、有价值些,因为相比城市中那些个四四方方的水泥“囚笼”里的无所事事,在乡下种植几颗土豆,养几只鸡的生活,实在要有意义太多。
直到一个月前,大舅大舅妈结束了带孙子的生涯,也回来了。因而,外婆也终于有了一个“邻居”。
我们那天去的时候,正值中午。外婆家的院门大敞着,门外两只小狗嘶吠不休,家中空无一人。
妈妈猜测外婆是去大舅家吃午饭了。果不其然,她就在那里。于是我们就在大舅家小坐了一会。
我拉她着手的时候,发现有指甲裂口裂进了肉里,就提议索性给她都修剪整齐了,但她硬是不让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说是要留着它们“刨光阴”(刨粮食的意思吧)。我不明所以,什么东西能用得上指甲?该不会是老人嘴上的某一套讲究?她嘿嘿笑着说是拾地软(就是一种叫地衣、地木耳、地见菜的念珠藻类生物,可炒食、凉拌、馏、烩、作羹等)。
临出门时,大舅说我们带来的那些东西他会给外婆尽数搬过去。我说干什么呀,家里不就你们几个人吗?他说你奶奶她可生份地很呀。听得我们一众人都笑了,外婆也笑了。
老公和女儿们已经坐上车,我还落在后面。
“闺女儿,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羊?”在后面送我们的外婆突然说。
妈妈赶紧制止:“不看了吧,他们赶着回去有事呢!”
“不,我看看!在哪里?”于是我又回头跟着外婆找羊圈去了。
圈里有好几只羊,才一开门,就有一只想往外冲,吓得我立刻又将门关紧了。外婆说那一只就是她的羊,想出来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再次开门,让羊跟了出来。
于是她走在前边,背有些许佝偻。羊紧随其后,我和妈妈跟在羊后。
“咩~”羊叫了一声。
“‘妈~’。”外婆模仿一声,说,“你们听,她是不是在叫我‘妈’?”
妈妈哂然而笑:“是的,它是将你叫‘妈妈’了。”
“我经常听着像呢!”外婆嘿嘿笑着说。
……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羊跟着外婆进了院子,我去车里拿了手机。
“给你和羊拍张照片吧,我会存起来的。”说完我就拍下了上面那张。
“你上次给我买的雨靴小了,穿不上。我去拿给你,等你家姑娘长大点了穿,不然浪费了。”外婆说着进了角落里的偏房。
“别拿了,送给大舅的小孙子。”我说。
但她还是将鞋子放到了我手上。
“我睡的厅房里去看看不?”她又问。
“看看。”我一个人进去了,看了一圈,和以前差不多,就是窗帘遮的比较严实。
妈妈在旁边轻笑:“有什么可看的,你要让她看什么呢?”
外婆又嘿嘿地笑着。
“那我走了?”我摸出兜里的二十块钱放进她的外衣口袋,“身上就这么点……改天你买糖。”
“想让你们多留一会……你们这么快就走了!”
“今天有点事……我还会来的。”我对她笑笑,将雨靴交到大舅手里,“给小侄子穿,本来就是童鞋……这个颜色也合适。”
……
这次见外婆,居然被浓烈的孤单感淹没。让我不禁想:人生到了晚年,势必都要这么寂寞吗?
或者说,还有多少老人跟外婆一样,留守在家,正被寂寞啃食?
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身材瘦小,性格和蔼的人,也很是心灵手巧。我在小学、小学之前的那些年月里,穿了一双又一双她做的绣花鞋。那时候的她,还年轻,还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