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何方
2009-06-19
【题记】人，就像一只小蜗牛，家永远背在身上，身漂泊在哪里，心就跟随在哪里。家在心里。
（一）
姥姥去世前的半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我偶尔回家探望，她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苍白的头发蓬乱着，用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看着我，伸出一双枯木般的手紧紧拉着我，眼里、手里都透出一种不舍，让我的心不安地战栗着。后来听姨说姥姥“折腾”了几次，嘴里大喊着“这里不是我的家”，拼命往门外跑。起初听了这些话，除了一种难以表述的难过之外，无它。可是最近想起姥姥说到那句“不是我的家”的话，却让我的思绪扯开很远。不禁在心底问自己“家到底在何方”？
为什么姥姥在生命弥留之际，不去医院，也不愿呆在家里？想一想，也许那是她的心里话吧。姥姥这辈子活了八十岁，也算是高寿了。可是有谁知道这么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五十岁左右罹患脑血栓，造成半身不遂。由于治疗及时，更重要的是靠她自己坚强的毅力，几十年坚持早起锻炼，身体恢复得很好，日常生活都能自理，以至于当年的病友都去世了，独她一个人还好好的活着。可是，姥爷在60岁时就去世了，二十年没有老伴儿陪在身边，她该多孤独？虽然有三个女儿和三个外孙子时常陪伴在身边，加上然然的出生，更是给她的心里添了许多安慰。可是十多年前，她最贴心的大女儿也意外离世，这是对她最深的打击！几近崩溃的她，又一次坚强地挺过来了！我看见的总是姥姥一张乐呵呵的脸，虽然皱纹越来越深。有谁知那些如雕刻般的皱纹里，隐藏了老人家多少伤痛？多少泪水？多少噩梦？多少思念……所以我就想，这个家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当儿女子孙都离开家门各自奔忙的时候，她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我从来没问过，我想，姥姥也不会告诉我吧！所以，当理智慢慢抽离她的大脑之后，完全由情感支配的意识里就只有“逃离”吧？逃离这个充满孤独、充满伤痛、充满泪水，寂静的可怕的家！她的家到底在哪里？我不得而知。有人说，人在弥留之前都会产生一些幻觉。姥姥的幻觉是什么？是她贫苦但快乐的童年？是孩子小时一家人的忙碌和幸福？是含饴弄孙时的喜悦？是四世同堂的温馨？……那才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和时光。所以她要逃离现实的“牢笼”，忘记所有的苦痛，回家！
姥姥，您现在找到家了吗？您幸福吗？您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老伴，见到了您的大女儿——我的妈妈，三个人在田间小屋里快乐地生活吗？
有人说，生是一种事实，死也是一种事实。我们只知道生的样子，有谁知死的真相？所以谁也不敢说，死就是一种虚无。那么，到底家是活着时的居所？还是死去之后的归宿？
（二）
然然从小就在奶奶家长大的，直到她2岁时，我们买了房子。有一回领着她去看“新家”，她看到还未装修好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家时，使劲拽着我的手往外走，嘴里还直嚷嚷：“这个破地方不是我的家！”现如今，问她还记不记得在奶奶家住过两年，她直晃脑袋说：“我就是在这个家出生的，一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也许那时孩子还小，记忆不深，忘记了也是正常。
在我们家的对面，是一片日式老住宅，很破败。本地人大都搬走了，现在租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外地来的务工人员，多从事废品收购。我经常将家里的废旧报纸搬过去卖掉，就有了几次机会透过几近不透明的玻璃门看看他们的家。这个家很脏，破破烂烂的：倚着墙码着一排排高高的报纸，床在地中央，在离床稍远的地方，摆着一台电视机，图像似乎不大清晰。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坐在床上看电视，一人手里捧着一大碗饭。我招呼了一声，一个女人从里面一间屋子走出来，背上还背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面对他们的生活境况，我不胜唏嘘。夏日里，经常从那一片旧宅边走过，但见他们一家一家的，老老少少在街边乘凉，大人们唠着家常，孩子互相追逐，笑声不断。我从孩子们灿烂的笑脸里看到了他们的幸福。
学校新来了几位大学毕业生，其中有两个女孩是外地的。偶尔和她们唠嗑，多是着急回家的话语。迎面走过来招呼一声：“回家啊？”回答是：“回宿舍。”是的，宿舍不是家。
什么是家？家，也许就是有爸爸有妈妈的地方吧。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三）
几个月前，婆婆家楼上搬来了一家新住户，忙着装修。因为是二手房的买卖，以前那个家里的装修也还不错，所以我们以为简单收拾一下就会住进来。谁知，他们“大动干戈”起来，从早到晚的电钻声震耳欲聋之后，是地动山摇的砸墙……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把原本就有心脏病的婆婆“逼得”要买房搬家。如此下功夫装修的家，能为他们一家人增添更多的舒适和快乐，让它不仅仅是一所华丽的房子，才好！
想起了一部电视剧《结婚十年》。名为“成长”的男主人公和女朋友相爱多年，就因为没有房子结不了婚。终于腾出来一间单身宿舍，二人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里，甜蜜地过上了幸福的小日子。经过十年的拼搏，成长事业成功了，自然也有了舒适豪华的家。可是，二人的感情却出现了危机，无休止的争吵最终以离婚告毕。有家了，却没有了爱情，家安在？
有爱，才有家。有家才有幸福。
【附】似水年华老师的评语随感：
非常喜欢牧云女士的这篇《家在何方》，已经是爱不释目了。它给了我许多遐想，差不多是想入非非了。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些不成其为文字的文字，写在这里，让牧云女士见笑了：
“家在何方？”四个字一入眼，就惊诧不已：这是一个多么具有哲学本体意义的问题！
在我思想的园地里，“家”有精神之家，有情感之家，有清宁之家，亦有流浪之家。
走在文香书韵中，你会时不时地感受到，“家”在士子墨客的诗思文绪里早已盘结成不朽的典藏，在亘古不息的千年文化脉搏里荡悠悠，荡悠悠。
是王维在轻叩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在“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的轻语追问里，不见诗佛问讯家乡人事纷纷，亦不见右丞探索桑梓孩提童梦，偏是单单那株生长于绮窗前的寒梅，何以让这位飘泊异乡的游子如此牵肠挂肚呢？我暗忖，是不是在它的枝枝叶叶里都贮满了诗人精神世界里的率性本真呢？是不是它的花花朵朵里都充盈了诗人精神世界里的烂漫无邪呢？是不是它的斑驳倩影里都映照了诗人精神世界里的纯情至性呢？是不是它的根根须须都贮满了诗人少小时的幽梦呓语呢？因此，我猜测，那株寒梅，就是王维的精神之家。
是杜甫在悲念吗：“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在长安的俘虏营里，是什么使得一代大诗人心已驰神到彼处，诗从对面飞来呢？是牵念，更是梦圆，那位夜不能寐、思潮翻滚的诗圣早已让绵绵的幽情搭载那轮皎皎孤月，飞跃千山万水，落在故乡同样染满泪痕的老妻的脸庞上，双双化作乱离人的不幸际遇在迢远的时空里潸然而下，思心荡，冷月无声。就是这浓浓的思恋，让诗人翻转如椽巨翰，不说相思，不说相思，却道“闺中只独看”那鄜州的明月，冷夜伫望，雾湿云鬟，玉臂清寒，心潮翻覆，路迢迢，心摇摇，渴念，热盼，两地同见挂玉盘，明月何时照我还呢？因此，我猜测，那轮明月，就是杜甫的情感之家。
是纳兰性德在祈盼吗：“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雨一更，聒碎乡心梦难成，故园无此声。”想他俊雅无羁的性格，超逸绝俗的秉赋，越尘拔俗的才华，功名轻取的潇洒，钟鸣鼎食的豪门，金阶玉堂的显达，平步宦海的前程，构筑了他心空中一种常人难以体察的矛盾苦涩和无形的心理压抑。加之爱妻早亡，后续难圆旧时梦，文学挚友相离散，使他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的困惑与悲观。对职业的厌倦，对富贵的轻看，对仕途的不屑，又使他对凡能轻取的身外之物无心一顾，但对求之未久的爱情，对心与境合的自然和谐状态，却流连而向往。身为康熙大帝的御前侍卫，风华绝代的大才子楞伽山人阅尽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也尝遍了红尘里的苦辣酸甜。世路多风雨，纷华乱我心。于是，在山水程程的征旅中，在风雨更更的聒噪里，纵有千帐灯，却还梦难成，词人的心性又牵回了故园，好想给心灵找个安宁的避风港。因此，我猜测，那湾阒寂无声的故园，就是纳兰容若的清宁之家。
是巴金先生在叹伤吗：“我写《家》的时候我仿佛在跟一些人一块儿受苦，跟一些人一块儿在魔爪下面挣扎。我陪着那些可爱的年轻的生命欢笑，也陪着他们哀哭。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常常被逼着目睹一些可爱的年轻生命横遭摧残，以至于得到悲惨的结局。那个时候我的心因为爱怜而痛苦，但同时它又充满恶毒的诅咒。”是觉新么？真的不忍心看到你被那个旧制度陶染得完全失去了反抗性格，毕竟你还年纪轻轻啊。我知道你心底还存有是非爱憎的界限，你还明白夺去你幸福和前途、夺去你所最爱的梅和瑞珏的是“全个礼教，全个传统，全个迷信”的“家”，可我还是十分痛心于你无力挣扎，你只是伤心地痛哭，你只是那样隐忍着精神上莫大的痛苦，你无端的成了旧礼教制度下“家”的牺牲品，同时又不自觉地扮演了一个维护者“家”的角色。是觉慧吧？我看到你从远方昂首阔步地走来，你坚决反对大哥觉新的“作揖哲学”和“无抵抗主义”，对旧势力“不顾忌，不害怕，不妥协”，我听到了你在人民革命力量艰苦斗争和不断壮大的时代里唱起的凯歌。我早已感觉到一种新的感情渐渐地抓住了你，虽然你还不知道是快乐还是悲伤，但你已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离开“家”了。你的眼前是连接不断的绿水，不停地向前流去。那一刻，你感到：这水， 这可祝福的水呀，它会把你从住了十八年的家带到未知的城市和未知的人群中间去，使你再没有时间去悲惜被你抛在后面的过去的十八年的生活了，促你带着“生活在这世界上，是为着来征服生活”的信念，毅然决然地穿行在永远向前流去没有一刻停留的生活的激流里。因此，我猜测，那连接不断的绿水，就是巴金先生的流浪之家。
家，家……家之本义，说不清道不明也，先就说这些吧。
（2009年10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