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聚集的区域,多是破败颓废的地方。猫的性情很冷,爱待在萧条一隅用冷眼旁瞥这世界的炎凉,那种目光里饱含着高傲、冷峻,透达与不屑。它有着佛陀般深邃的洞见,也有着哲人般冥远的幽思,一如这月的澄澈,夜的沉静。
月光皎洁,它披着夜色的伪装。白的像游荡的幽灵,花的似爆烈的电光,黑的是潜伏在梦魇的夜魔。炯炯如炬的双目烧灼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为它指引前方夜游的道路。它从不惧怕黑夜——房檐,陡壁,树林,草丛,凡是黑色浸染的角落都是它宽广自由的舞台。在其它生物昏昏欲睡的时候,它超然端坐在梦与现实的界碑上,依旧守望这片卸下浓妆的不夜城。
但生活并不像想象中的宁静,日子也不像流水那样和畅。月色皎洁的夜晚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穿过依旧喧闹的街庭,从熙熙攘攘走进孤独再到月光下帜影相随,从嬗变的霓虹走进阑珊再到融进浓黑蔓延的窄巷,一路走来像穿越了几度春秋几维时空。我知道,他们就在我的四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把我一遍遍的打量。
周匝全是人,心永远孤独,唯一相伴的就是它们,它们是夜的歌者,在死一样的沉寂中偶然听到一声猫叫,有时断断续续像婴儿啼哭,有时卑声细语像温婉地倾诉,也有时短促的一曲撕心裂肺之后幽幽低吟,用心听,听到顾城的让所有习惯黑夜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它们是属于夜的,半夜里行走,一只猫突然从哪里窜出来吓你一惊,它却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浮光掠影地向你投下不经意的一睥,之后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直至融进夜色。江湖其险,它就像一位独来独往的刀客,身怀绝技却又隐介藏形。世上有无数条丧家之犬,却没有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它们敢于流浪,它们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它们教会我做夜间的思考者,毅然扯下白天套在脸上的面具,素面朝天,让全身上下五脏六腑的每个细胞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夜里微寒清爽的空气。然后这样赤裸的面对自己,面对自己鲜活起来的生命。也许有了这样最深刻的剖析和思考,真我才不会因为刻意做作的虚伪而窒息,生命才不会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沉重。
从窄巷走出去,迷失,不知要去哪里;从窄巷走回来,清楚地明白,该回到哪去。
又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一只白猫被黑色的大卡车碾过,死在了银光流泻的路上,它的头脑停止了思想,它的双目停止了侦察,它四肢僵硬地平瘫在路面,夜风朗朗,轻拂起身躯上依然洁白温热的毛。
在那晚回来的路上,我依稀听到伴着夜色奏鸣的挽歌,来自房檐,陡壁,树林,草丛,我想:猫有魂吗?
许是有的。
清凉的月影下,一只默默冥思的猫,它静卧在斑驳的残垣上,交叠着前爪,骄傲地看着你,就像看着整个生生不息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