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永玉《不太像学术报告》,是个讲座、演讲的集子,时间从1980年代到21世纪,地方天南海北,谈人生、谈文学、谈艺术,有不少重复的地方。我觉得,重复的,说明都是重点,所以要着重读。
创新,是反复提到的。黄先生就说自己“从来不以创新为目标”,艺术上只有好坏,没有新旧,没有进步不进步,只有繁荣不繁荣,他引了高尔基引得俄罗斯的俗语:不管你爷爷长得多高,你还得自己长大。这让人想起轮扁对齐桓公的谈话,做轮子的技巧是不遗传的,如黄庭坚所说“丹青妙处不可传,轮扁斫轮如此用”。跟艺术不一样,科学是有积累可进步的,在这儿黄先生谈到了政治科学,值得科学发展观的倡导者反思,他说:科学的政治,就是民主。遥想当年,林副主席曾教导我们说:“政治就是政权,政权就是镇压之权!”言犹在耳,人已死球,不能学科学、用科学,群众遭殃,自身难保,害人害己啊!
谈到艺术创新,黄先生有个观点特别给人启发。他不喜欢“四王”,虽然他们功夫深。在这儿,他把“四王”的功夫拿语法、修辞作比,指出他们虽表现出对历代山水画的综合的修养,但如同不会写小说作诗的修辞学家,只谈文法,没有自己,只起到个“编辑”的作用,这是他们的欠缺。我倒觉得,黄先生对“功夫”的比喻有点窄,“功夫”并非只是修辞而已,如果拿作文比,它更像是对原作语言和风格的效仿,缺点还是替原作者写东西,貌似并非为己之学。话说回来,是不是他们的创新之处还没有被发现呢,这也说不定!
还有两个故事,值得细细品味。
一个是关于李苦禅的:
“四人帮”垮台后,有人问李苦禅先生,听说某某是你的学生,是不是?他说:“不是我的学生,是我的爹。”
一个是关于侯宝林的,即可见黄先生的幽默,也可见侯先生的风格:
侯先生搭黄先生车,路上问黄最近还上课吗,黄说:“哪能来上课?不上课了,我说学生呢,我们把他喂大了,吃我的奶,喂大了,他咬我的奶头,把我的奶头都咬掉了,不用上课了。”侯先生不响,等了大几秒钟,这麽说:“怪不得现在都用奶瓶了。”
书中错误不是很多,就是《岳麓书院演讲实录》这一篇,有把“倪云林”记成“易云林”,把“龚定庵”记成“孔病庵”,估计是记录员的问题,有点煞风景。不过这篇演讲中一句话说的好极了:
摆架子实际上是什么东西呢?是怕人一眼看穿的一种设防。
(黄永玉口述,李辉编:《不太像学术报告》,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