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死了。
钢琴师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军官的情景。德国就要战败了,军官却笑了。他笑得很坦然,仿佛终于摆脱了一身的重担。
军官最后给了他一大包足以过冬的食物,还把他的军大衣也送给他穿。他对他说,“不要感谢我,感谢上帝。是上帝让咱俩都活着。”
军大衣还残存着军官的温度,但是上帝却已经把他带走了。自从得知军官被俄国人俘虏之后,钢琴师使劲浑身解数,四处打听获取情报。他收集了很多关于军官救助犹太人的证据——军官的善良甚至在犹太人中小有名气,他们都愿意为他作证,但还是晚了一步。军官在1952年死在了战俘营里,他到底还是没能等到他。
虽然军官救过很多犹太人,但是钢琴师始终觉得,他们之间的羁绊是最特别的,最牢不可破的。因为联系着他们的是音乐,这世上只有音乐永不磨灭。
所以钢琴师决定,以后他的琴都只为军官而弹。
他只希望军官在另一个世界能听得到。
1952年。纽约港口。ANOTHER WORLD。
“嘿!打字的!检票!”
“抱歉,”JACK DRISCOLL从打字机上抬起头来,“我不是这儿的乘客,我只是来给乘客送东西的。”
他感到对方微微一怔。
“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他问道。
“没有,我和您是初次见面。”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那人搔搔头发,“我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似的。我是这艘船的船长ENGLEHORN。”
“幸会,船长。我叫JACK,JACK DRISCOLL。”
“我以前是个当大兵的,德国人。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和一群英国兵接上了。不过幸好碰上的是英国人,而且我又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二等兵,所以战争一结束就马上给放出来啦。以后我就开始干这个行当了。据说要是被俄国人俘虏,不出两年就得这样,”ENGLEHORN伸出食指往脖子这儿一划,“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JACK点点头,“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跟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说起这些。”
“不知道,想说就说呗,”船长的视线转移到JACK的手上,“你有一双好手。手掌很大、手指又细又长,是块弹琴的好材料。你会弹钢琴吗?”
“不会,”JACK耸耸肩,“我只会打字,不会弹琴。”
“只会打字,”船长“哧”了一声,“你应该去弹琴,这么好的一双手不去弹琴实在可惜了。”
“我想,现在再学习弹钢琴好像有点晚了……”
“有些事儿,我觉得永远都不算晚。”船长斜倚着门框,一只手搭在门框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你也许觉得奇怪,我这么一个粗人为什么会对钢琴这么执着。那是因为我常常会做一个梦。”
“梦?”
“是的,我就是会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总有一个钢琴师为我弹琴。”船长垂下眼睑,“听起来挺玄乎是不是?”
“有点,”JACK低声说道,“为什么这个人要为您弹琴?”
“似乎是因为我和他有个约定。”船长干笑了一下,“我和他约定过,要再听他弹琴……总之,他在每个梦里都给我弹奏不同的曲子,我以前从来也没听过的曲子。每次我醒来,那个钢琴师的长相就会变得很模糊……但是我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那双手。手掌很大,手指又细又长——和你的一模一样。他弹出来的曲子有时候欢快有时候悲伤,但是每一首都美妙至极,美妙至极,”船长闭上眼,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来回比划着,“他的手就好像在键盘上飞一样,技巧熟练得让人吃惊!”船长相貌姣好却饱经风霜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我真希望自己能多读点书,肚子里的词儿根本不够用!”
“没有这回事,”JACK安慰道,“读书读再多的人用再美丽的词藻也未必能描绘出音乐的好来。美妙的音乐只能用心去感受。”
船长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粗鲁又放肆,“到底是靠笔杆子吃饭的!真会说话!之后我醒来时都在想,是不是在哪个电台里听过这样的琴声。但是我把所有电台都调了个遍,都没听到一个人能弹得和他一样好。”
“我很抱歉。我想,我会好好考虑您的意见的。”JACK暗自思忖等回了家是不是该给自己买架钢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听一个陌生人的话。
“有什么好道歉的!这只不过是一个老跑船的疯话而已。”船长刚要离开船舱,又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掉过头问,“你一会儿还要回岸上是不是?”
“是的。”
船长脱下身上的大衣,往JACK那儿一抛,“接着,晚上海风大。”然后一转身离开了船舱。
JACK把大衣披在身上,大衣上还留着船长的体温。他走出船舱,朝着船长喊道,“谢谢!我会回来还给您的!”
“少麻烦了!”船长没有转身,就这么背对着JACK挥挥手,“我这儿还有一打呢!丑得要死,我恨不得把它们统统送送掉!”
JACK没有接话,他目送着船长,一直看到船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船的那头。
“感谢上帝,”他喃喃道,“让我俩都还活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