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来的很快，刚刚刮了一晚东风。街上已经有穿着单衣行走的女人了。天气似乎暖和起来，看看公路两边的树木，冬天里凝结的那种绿色渐渐化开了，泥土湿润，风里夹杂着从海边飘来淡淡的腥味。深吸一口气，早春的乍暖还寒就通过鼻腔渗到胃里。胃始终醒着，商场的美食小镇早已按耐不住寂寞，刚刚十点钟，吃中午饭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
唐吉的店铺在商场一楼的拐角处，大概十平米的样子，店铺的一面是四四方方的承重墙，另一面靠着扶手电梯，唐吉用两个货架围起来，留出一个仅有三十公分的出口。货架上，地上摆满了各种盆栽，花卉。其中大多是多肉，绿萝，水观音，发财树，各种仙人球之类的常绿植物。
唐吉躲在这些绿色植物里，有一种和外面世界隔绝的意思，她从这些花草的叶子间打量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
隔着一条过道就是香烟专柜，她会偶尔买一包七星蓝莓爆珠。基本上一包烟可以抽三天。紧挨着是一家麦进口糖果的店，里面的两个小姑娘涂了艳丽的口红，特别像她小时候吃过的一种掉颜色的糖果，看上去粘粘糊糊的，一不小心，两片嘴唇就会被沾到一起。
走过去，正对面是美食小镇。各种小吃，奶茶，冷饮，大概有十几家，或许更多。唐吉喜欢吃串串香，没事的时候买几串，点些鱿鱼爪，吓，蟹肉棒，再来些蔬菜。吃的津津有味。渴了就买杯快乐柠檬奶茶。
吃饱喝足，唐吉就会躲在小小的店里不出来，有人过来买东西，她会站起来应酬几句。或者也会闲聊几句，时间就这样打发了。因为楼上有超市，商场七点钟就开门了。唐吉十点钟姗姗来迟，有时早一点。但她喜欢睡觉，女孩子吗，睡得不是觉，是胶原蛋白呢！
从远处看和近处看，唐吉没什么不一样。除了睡觉，其实她并没太注意保养。半年也去不了下次美容院，上次的美容卡还是黄婷婷送的。黄婷婷把挣来的钱都用到脸上了。唐吉劝她省着点，她说，女人最大的本钱就是漂亮，没有这些怎么嫁个好老公。所以，这是投资。唐吉不想这样投资，她喜欢吃，管不住嘴，她的体重常年在一百一十斤左右。她也不想减肥，看上去身材配上她肉肉的脸也还搭调。
黄婷婷和健身教练谈恋爱的时候，经常拉着唐吉去健身。去过两三次之后，唐吉就不想去了，累不说，唐吉总觉得健身和自己隔的太远，与其这样拼命的折磨自己不如踏踏实实的活着。
三个月后，黄婷婷第八段恋爱结束。就不再拉唐吉健身了。唐吉每天重复差不多的日子，店铺的生意不好也不坏，玩玩手机，看看书，听听歌。再有就是偶尔去附近的公园走走。
一个人逛公园是不是很傻？唐吉边走在公园的湖边考虑这个问题。小水湖位于公园的中心，环湖用石子铺了一米宽的路，石子和脚底完美的接触。每次走在上面唐吉总有一种脱掉鞋子的冲动。
路旁的长椅上随时可见情侣坐在上面，或搂抱亲热，或低声密语，或打打闹闹。唐吉目不斜视，看着湖水里一艘游艇心想，老娘也有过爱情！
二
唐吉的爱情来地和春天一样早，那时的柳树刚刚发芽，河水还没完全解冻，大块儿的冰随着混浊的河水缓缓流动。燕子还没飞回来，北方的早春还是很冷的，唐吉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现在一棵泛黄的柳树下。
对面是穿着牛仔服的丁超，他们离的很近，唐吉甚至可以听到丁超的心跳。在前几天，他们刚刚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接过吻。没有唐吉想象中的甜，迷迷糊糊的被一条舌头在嘴里搅拌几分钟。嘴唇麻木了，初吻也结束了。
丁超高高地伫立在那，唐吉平视看不到他的脸。那张脸应该是帅的，唐吉现在已经忘了那张脸的样子了。她只记得一双不大的眼睛，她记不清那天她们说了什么话。总之，她笑了很多次，丁超喜欢讲笑话，也喜欢打架。这两点都是吸引唐吉的，唐吉曾经是班里学习好的女孩子里面漂亮的一位。所以这两点也吸引到了丁超。
时间是高三的下半年，就是那个下午。回忆总是一片一片的，在某一片的碎片里，唐吉写着，下午的那一刻，女孩爱上了男孩。时过境迁，唐吉只记得爱，虽然忘了爱过人的样子。
再有的一段感情就是大学。大学就是荷尔蒙的集结地，走进校园就能听到脑垂体和肾上腺素分泌的声音。没有太多的想象和猜测。一切顺理成章的来了。那时候的唐吉已经开始变胖，学校食堂的口味总是对唐吉的胃口。教室食堂宿舍三者完美的结合到了一起。唐吉不想别的事情。那时候丁超已经因为打架进了看守所。她们也断了来往。一天，唐吉吃饱回到空空的宿舍才觉得自己一个人有些孤单了。
王朗的出现理所当然。唐吉同宿舍的好友的男朋友的舍友。先是四个人的约会。唐吉和王朗躲在一边看一对恋人打情骂俏。吃饭的时候，恋人之间相互夹菜，王朗也试着夹给唐吉，唐吉没有拒绝，因为她喜欢吃。一顿饭下来熟了些，就约了下一次见面。再见面的时候就他们两个人。另外的两个找个借口没来。
唐吉其实在心里审视过王朗。一个南方长大的男孩，也许因为水土的关系，脸上总带着书卷气。个字不太高，只比唐吉高一点点，瘦瘦白白的现在那里，没有憎恶，也谈不上多么喜欢。有些东西别认真，一认真就会输。唐吉想着不妨谈一谈吧。人生有无限种可能，爱情也是如此。你把它太美化了，它就会给你一刀。开始的时候就顺其自然的，即使分手了也不会有怨恨。唐吉认真地想着自己不会认真。
三四年下来，毕业的时候来了。几年的时间，荷尔蒙释放的差不多了，爱情也快结束了。几乎大半的情侣都在吃着散伙饭。吃完去宾馆回味一下青春的冲动。其实很多人都清醒的告别，没有传说中的眼泪，没有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人们都很忙，谁有时间来按着剧本生活。唐吉也吃了散伙饭，只是没有去宾馆。晚上，一个人走在北京的路上，夏夜各种小吃摊位的香味铺面而来，唐吉的肚子在咕咕咕的叫了。
命运很会捉弄人。五年后，唐吉离开北方去了南方。王朗从南方来到了北方。他们走了不一样的路，尽管还再联系，也是很少的寥寥数语，一南一北，有什么话其实已经说完了。再说就是祝福了。王朗结了婚需要祝福，唐吉就不需要了，至少现在不需要。
湖里的游艇消失了，唐吉走了两圈，有点累了。就在公园外边的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回家。共享的理念似乎一夜之间开遍整个城市，既然别能共享，爱情可不可以？唐吉想着要不要弄个爱情的共享APP，或者简单一点说，共享老公也行。这样，她就可以过年回家的时候领一个回去，亲戚朋友不会再问她，有没有结婚。更不会关心她的年龄。
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很奇妙的年龄。再过一年就是三十岁。三十岁是女人的分水岭。想想一些人的面孔就觉得可怕，在她们的眼中三十岁还没出嫁的女人更像是怪物。小城市的人们就是这样，邻里街坊地除了这些事似乎找不出别的话题了。所以，唐吉不想回家。她躲在大城市里，城市是陌生的，人也是陌生的，没有人会关心你，更不会有人在意你。唐吉躲在长满绿叶的角落里，手里拿着手机，想着三十岁的自己和这个城市的冷淡。越想越觉得不安了。
三
黄婷婷的一切都和唐吉是反的，很奇怪她们做了好朋友。就象一个人看水中的自己，真实又完全是相反的。唐吉觉的黄婷婷就是她内心隐藏的那一面。
唐吉心烦的时候就找黄婷婷。她们一起去迪厅，唐吉边喝酒边看黄婷婷跳舞，很多时候，黄婷婷中途会被很多男人搭讪。因为穿着，也因为黄婷婷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性感。唐吉喜欢她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爱来了就上，走了也不留，潇潇洒洒的性格让唐吉羡慕不已。爱情看起来多么简单，一杯勾兑过的白兰地或者威士忌就是一种爱情。
在迪厅里跳舞，在酒吧里喝酒，醉了，有时一个人回来。有时会和黄婷婷一起回来，她们说上一晚上的醉话。第二天，唐吉继续开她的小店，黄婷婷穿回职业装做回她的白领。
空窗期有些久了，其实唐吉没有告诉别人自己还有过一段感情。那是她离开北京的主要原因。她爱上了她的上司。办公室的爱情遮遮掩掩，却又象蜂窝一样四处透风。那段时间是唐吉人生中比较痛苦的时候，因为公司的规章制度，他们象演一场没有酬劳的戏。白天的躲躲藏藏，黑夜突然莫名的消失。总让唐吉心里惴惴不安。后来，唐吉开始怀疑这是否真的是一场戏。得知男人还有家室的时候，唐吉彻底歇斯底里了。是这样狗血的剧情毁了爱情吗？或者这世界上只有狗血的剧情没有什么爱。
离开是每一出剧的一个终点。人们离开城市，离开家园，离开曾经熟悉曾经热爱或者曾经痛苦的地方。人们寻找陌生的意义就如同完成一次自己的救赎。多少不安的生命在漂泊流浪，因为不想看到过去，不想被割离的碎片中伤，唐吉躲地远远地，在看不到过去的地方勉强活着。
活着就要付出一些代价，唐吉还是要找男人。她没对男人失望，她只是在没有目的的等待。在等待戈多吗？唐吉开自己的玩笑。
天开始热了，短裙和长腿塞满了视线。唐吉听着歌发着微信，不知道微信里有没有爱情。唐吉正和一个微信里的男人聊的开心。
四
微信好友是要摇来的，十五公里的距离说明她们还有经常见面的机会。那天，唐吉喝醉了，一个人回了家。她看着黄婷婷上了一个男人的车，就感到孤单了。回到家里，呕吐完躺在床上，她有一种聊天的欲望。拿过手机，上上下下看了六遍，没有找到说话的号码。打开微信，朋友圈里晒美食晒娃晒恩爱的，唐吉想晒晒孤独。她发现自己的孤独都生根了，长成一颗小的仙人棒，有根还有刺，那些细小的毛刺带着颜色扎在心里，又麻又痒又疼。
她摇晃到第四次的时候，一个狗的微信头像的出现了。唐吉发出邀请，一分钟男人就回了，喝多了的唐吉真的很能说，大概聊了两个小时的微信，酒醒后，唐吉就想这个男人应该也很无聊吧，要不能深夜和我聊天。
原来想着删了这个人，唐吉思考了一下，回看了晚上的聊天记录，觉的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从男人回的信息中，唐吉觉得应该会是一个聪明幽默的男人。头像的狗是哈士奇。二哈的段子唐吉读了不少，有种自然的亲切感。有时候唐吉还会想到大话西游里的那句话，他看上好像一条狗啊！
综上原因，唐吉多了一个陌生的微信好友。开始双方都是试探的说一些生活的琐碎。简单一些的问候。说说所见所闻。生活里的一些趣事。男人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天知道现在的网络公司具体做什么。唐吉没有兴趣关心这些。
渐渐熟了，男人开始在一些节假日给唐吉发红包。唐吉也不拒绝。红包不过几十块钱。都是吉利数字。两人开始说些故事，故事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都混在一起。会听的人要从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唐吉是会听故事的，她了解到男人大概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也是北方人。比她早两年来到这里打拼，似乎有了些小成就。至少男人自己这样认为，重要的是未婚，他们还没聊到爱情，或者他们尽量避开这一个话题。这个年纪，谈什么爱情。唐吉已经看明白了，人追求的最不现实的的就是爱情。上学的时候唐吉最喜欢舒婷的致橡树。爱是单纯美丽高尚的。现在觉得什么都不是了，爱情也许就是微信里的摇一摇，即使远隔万里，也能拉过来聊上一夜。
黄婷婷是在夏天的末尾和唐吉说再见的。很突然又在意料之中。黄婷婷要嫁人了。经历过无数男人之后，黄婷婷还是回归世俗。男人是黄婷婷的一个客户。离婚婚，没有孩子，比黄婷婷大四岁。只是在送别的时候，唐吉见过这个南京的客户。人看上去还不错，有些微胖。没说什么话，只站在一边看她们两个告别。告别之前吃过一顿饭。所以，这次有些心里准备。
黄婷婷辞了职，要和老公去南京发展了。一个月前，他们已经领了结婚证。唐吉说了一些祝福的话，两个人还是抱在一起哭了一阵儿。飞机不断从这个城市的上空飞过，站台，检票口，飞机场绿色的草坪，还有引擎刺耳的轰鸣，以及拥抱的温暖，只言片语的道别，都在那个下午诠释着一种孤单。
回来的晚上，唐吉又和微信上的男人聊到半夜，最后，男人说，我们见个面吧？唐吉看着手机两分钟，回了一个好字
五
没有期待，或者说就像是一次没带任何希望的面试。唐吉去了，穿了一身休闲的衣服，武动服配上运动鞋，唐吉看上去臃肿。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唐吉第六感已经确定了。男人看上去比唐吉似乎年青一点。肤色适中，身高一米七多点吧，来的时候挑选了衣服，穿的正规些。
他们要了两杯美式，都没加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男人介绍自己，名字叫柯德。唐吉只顾着喝咖啡。她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柯德简单的说说自己的情况。又问问唐吉。唐吉说，自己开了一家花店。生活就是平平淡淡的，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两人不说话的时候，唐吉就看外面街上的行人。街上每天来往如此多的男女，遇见和错过的机会都有，仿佛遇见是一种必然，错过只是必然中的偶然。还有很多的人，大都不在一个世界里生活，有时，唐吉觉得人和人之间有无数个平行世界，相互并不交错。虽然是同一个天空，可是好像不在一个时空里，人和人的相互交织似乎很简单，一条线只是和自己同一个界面的一条线相遇，就像魔方的一面。
一杯咖啡喝到街灯亮了，柯德提出吃饭，唐吉拒绝了。两个人在咖啡厅外分手。天上落起了雨，细细的雨丝将城市包裹起来，城市行人如同蚕茧里的蛹，静静地等待死去后的再生。
这次见面一个礼拜，唐吉接到家里的电话，她母亲生病住院了。
四个小时的动车，唐吉看到了病床上的母亲。母亲明显老了。也许在医院里人就会无端地脆弱，母亲其实并不是很严重的病，大概休养一个礼拜就可以康复。人上年纪之后，话也会多。唐吉不敢和母亲拌嘴，只听着，一遍遍重复那个关于婚姻的主题。
小城的夜晚真的很安静，透过玻璃窗唐吉看得到远处的灯火。十二点钟的灯光有些昏黄，光里带着朦朦胧胧的雾气。小城也在变着，只是没有那么匆忙。安安静静地向前走。唐吉想起小时候的很多往事。有甜也有苦，母亲的呼吸声很均匀。八四消毒水的气味和往事一样挥之不去。
柯德微信多次关心唐吉。似乎很明显了，经过见面后，柯德发起攻势。唐吉敷衍着，不是因为爱情，唐吉还没想好。
在家停留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深秋。唐吉是和冷空气一起来的，从北到南，唐吉感到一路都在冷。上车的时候，她已经穿上秋裤了，下了车，看到满大街露着大腿的姑娘，唐吉觉得三十岁真的来了。
和柯德的第二比见面他们一起吃了饭，吃的是重庆火锅。唐吉喜欢火锅的热闹和随性。唐吉吃的满头大汗，去了大衣，露出里面一件低胸的毛衫。柯德眼睛偷偷喵了几次。唐吉心里暗笑，自己虽然胖点，还是有料的。男人还是视觉动物吗。
饭后，两人看了一场电影。是部外国的文艺片。一进去，柯德就抓住了唐吉的手。唐吉试着往回抽了抽，还是任他抓了。一切还是在唐吉的掌控中的。
关系确定下来了。唐吉才知道柯德的老家和她的老家相隔不过二百里。虽然不属于一个省，但是交通便利。于是他们有了回去的想法。唐吉也觉得累了。偌大的城市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下她了。
十二月，黄婷婷生了个大胖小子。唐吉做了干妈。照片上黄婷婷明显的胖了许多，唐吉说，没想到你这一步步地这么快。黄婷婷说，你也该快点了，过了年就三十岁了，我的姐。这句姐叫的唐吉扎心，没聊几句，小孩哭起来。黄婷婷开始哺乳。唐吉没想到黄婷婷会母乳，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必要。人总是变的。以前和现在都不一样了了。
年底，唐吉将店铺转让出去了。这个经营了两年的小店见证了唐吉的一些过往。接手的也是一个女人，只是比唐吉还要大一些，说是老公做着大生意，自己闲的没事开着玩得。
唐吉走出商场的门彻底觉得和这个城市断了关系。柯德要等到明年拿到年终奖再去辞职。他们已经在唐吉老家的城市里看中了一处楼盘。婚期定到明年年底，婚礼会在新房里举办。
临走前一天，唐吉一个人又去了次公园，不知道为什么生活需要这么多的仪式感。唐吉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冬天的公园里没有什么人，喧嚣被隔离在一墙之外，唐吉坐在那，顺手从草丛里抓起一把石子，一个一个的向湖里投。边投自己嘴里边说，唐吉爱柯德，唐吉不爱柯德，石子投一个唐吉说一句，最后剩下一个石子应该说，唐吉不爱柯德。唐吉没有投进去，转身扔在旁边的草丛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