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年前,我被一个女同学逼疯了,没办法,不得不跟她出柜。
她跟我来信的时候,正是夏天。我住在二环边上的一处城改小区内,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还不及膝盖高的电扇。
我们一直用书信来往,好像那些现代科技太快了。这个问题她跟我讲过,说是太快了容易变质。后来我读木心的诗歌,才明白了那么一点点含义。
她给我的书信中大多都是回忆我们在大学的事情,有我当宣传部长时选她进学生会,有图书馆门口她叫我帮她拎包,还有我毕业她才大四时,她的时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忙着考研,一部分留给我。
她的文字总是甜甜的,但不是夏天吃冷饮的那种味道。至于是哪一种,我也说不上来。现在我拒绝了她,我依然觉得那些文字特别甜。
我把书信整理好,放在我学生的作业之下,这样妈妈就不会注意到了,她嫌弃学生们的字迹,她总是因为这些糟糕的本子角翘得比跷跷板还高而跟我唠叨。不让妈妈看,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让她注意到有女生对我有意思。毕竟从毕业到现在,我不找女朋友不谈结婚,已经足够让她与我断绝关系了。这可是她自己说的,说如果我到年底还是光棍,就不再是我妈。
我拖了很久都没有给她回复信件。她已经研二了,过了这个假期,又得面临毕业。
有一天,我不知怎么的就想通了。
阳台有一把玻璃圆桌,差不多八十公分,放在那儿有点拥挤。夕阳冷不丁的就照过去了,玻璃上映出血红的一道光。因为我住的北屋,这里很少有阳光进来,偶然这么一下,我异常欣喜。我把桌子擦得锃亮,端出板凳,坐了很久。一直看不到太阳,才开始跟她诉说。
我用的是“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的文件纸,这些纸是她每次缀在信件背后的,空白的纸显得那上面的红色字体更加显眼。我猜她每次寄信都在想,我会用同样的纸再回复她。她必定失望,因为我攒了太多。
我当然能体会她失望的时候是多么失落多么无奈。就像我给他发消息等不到回复是一样的。
我忘了窗外的车水马龙,以及汗流浃背。这种在写信过程中的心无杂念,似乎成了我回馈给她的最真诚的语言。
我告诉她我不能接受她的任何东西,包括心。她总对我说,一个人除了心,便没什么值钱的了。我承认,我又不承认。我肯定不能接受她,先不说我跟他如何,就我这样,一旦让她有机可乘,便是害了她。我才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就像我不会劝一个吸毒的人戒毒。
总之,我说的很清楚,我对她出柜了。或者说,我希望她用余生做一把锁,锁在我的世界之外。
信件第三天就到了。她发微信跟我拍了一张照片。照片很模糊,但我认得出我的字体。一直到中秋节,我们再没有联系过。
二
那年的中秋没有月亮,气温比往年低。我穿着毛衣去楼下接她。她穿一件橘红色的皮质风衣,头发比我上次见的时候更长了,脸色冻得发绿,一条黑色打底裤下面是我们去年一起逛街时买的那双鞋。看样子没怎么穿过,依旧崭新。
“先去陪我办卡吧!”她见我走近,直接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北京银行。
“往前一个路口有工行,建行,对面还有邮政…”
我还没说完,她打断了我:“就北京银行,事儿真多。”
我没看到她的表情,只听得她有点不高兴。我也没有再问,就跟进去了。
这种社区外面的银行网点服务不全面,很多业务不能办。里面没有柜面,没我休息区,更没有零食和电视。最可恶的是门口的ATM机,像个傻子一样,每当有人进去,就会重复一些不痛不痒的提示语。
办卡很快,开了网银。我们上楼的时候,她在电梯口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我也简单的回答了。我不想太尴尬,也不想让让人觉得我们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一进门我就指着阳台的桌子对她说:“瞧见吗,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就坐那里。”
那边黑乎乎的,没有阳光,没有电灯,好像一切都是故意的。她大概没有看清楚,目光只停留了两三秒,就转头看别的了。
“没事的,不用倒水,不用准备饭菜。我坐一会就走。这月饼是给阿姨的,你可别吃。”我真想不明白,她开的玩笑还是那么生硬。
我没有理会,把倒好的水放在一旁。我突然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也没再说一句话,我们一起担惊受怕的坐了很久很久。我记得我还至少抽了几根烟,而她,全程都是一个动作。我偷偷瞄了一眼,她的手指不停的上下翻手机,而手机屏幕来来回回都是那一页。
“有事给我打电话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写的字了。”她临出门对我说。“哦,对了,我换了号码,你要不要存一下?”她并没有等我拿出手机记录那个未知的新号码,一路走到电梯,不等我,也没有回头。电梯突然一下就开了,她钻进去躲在别人后面,很快,她的脸就和气味就被电梯门吞掉了。
我很沮丧,想骂一句脏话或者摔个什么东西。我什么都没做,站在楼道的窗边,看着下面的人进进出出。我看到她了,裹着橘红色的大衣,低着头,向东走去,我期待她抬起头向上看一眼。
过了很久,我觉得太冷,准备回家。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显示南京电信。我双手冰冷,颤颤巍巍。我不想犹豫,挂了电话,存起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