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有事儿瞒着我。
刘老头躺在病床上,目光顺着插在手背上的输液管向上走着,看着输液瓶里的不知道什么药水儿,愣了神,算算住进来都快一周,也不知道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爸,您不要担心,医生说了,这就普通的胃溃疡,没啥大事,就是个小手术。”
听着儿子明子的话,刘老头本想回个两句。可无奈鼻子里插着根引流管,到嘴的话是咋都说不出口,也只好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明子一边说着,一边给一旁的老母亲使了个眼神,若无其事地走出了病房。
刘老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着老伴紧跟着出去,刘老头知道,这事情不对头。
自己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但还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孩子养了这么多年,说的话是真是假自己心里难道还没点数?这病啊,再怎么样也肯定没他们讲的这么轻松。刘老头心里这么想着,倒也没觉得有啥,好像躺在病床上的不是自己,倒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一样。
管他娘的什么病,活这么久了什么没见过,赶快治好,回家才是最要紧的。
刘老头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乌漆漆的一小块天,原本布满皱纹的脸上更是因为伤口的抽痛拧成了一团。深夜的病房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安静,对床那个一起进来的老头,睡着了也不忘时不时地嘀咕两句,不大不小的声音让刘老头莫名有些烦躁。听说是肚子里长了个肿瘤,也不知道良性恶性,昨个儿开了刀,伤口刘老头还瞧见了,巴掌大。
没出息!刘老头撇了撇嘴角,眨巴眨巴眼,渐渐的就开始胡思乱想。
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家,刘老头想起田里快熟了那一亩三分红薯叶,轻叹了一口气。刘老头瞥了眼趴在病床上明子,想起来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晚上,明子半夜烧得直说胡话,自己也是守在病床旁边,刘老头想着自己当时绕着病床转来转去,就像田里的蚂蚱,忍不住笑出了声——
“嘿嘿……”
刘老头突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沙哑干巴的嗓音活像田里晒蔫的水稻。
本来就不大的病房里好像突然热了起来,刘老头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烫,好巧不巧对床的病人不合时宜地又呻吟了一声,刘老头只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就像头顶顶着个八月份的大太阳。他打算掀开被子透透气,刚要抬手,哪想伤口处一阵抽抽,刘老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动弹一下都费劲儿。
刘老头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张了张嘴,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没有。
他又怀念起家里的锄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窗外静悄悄地吹进来一阵凉风,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儿的味儿。
终于一股困意袭来,刘老头慢慢合上了眼。
刘老头一手扶着医院走廊的扶手,一手搀着老伴的手,慢慢向前走着,颤颤悠悠地拖着身子。走廊里还有许多像自己一样的老人,这一刻,刘老头没来由地想到大水蚁。这玩意儿每次下暴雨都成群往屋子里扑哧扑哧地撞,翅膀掉了还非得再爬个一整晚才甘心,那样子,让人每次看了都想笑。
“咳咳……”走廊里突然吹过来一股冷风,刘老头讨厌这味道,没有人味儿,慎得慌。
孩子说了,这周末就能回家!一想到这,冰冷的长廊突然有了生气,刘老头只感觉浑身都是劲,伤口也不疼了,走路好像都快了两步,再看看周围的一圈子人,刘老头不禁稍微挺了挺腰板儿。
“嘿嘿……”
打这时起,除了偶尔下床走一走,掰着指头算日子就成了刘老头最大的乐趣。
四天、三天、两天半、一天半……
刘老头眼睛越来越亮,吃的越来越多,可身子却跟扎破洞的气球一样,一天天瘪了下去。但刘老头不管,瘦点算啥,回了家,自己一天能吃八大碗米饭,胖起来还不是两顿饭的事情。
终于盼到办手续的这一天,刘老头起了个大早,像个第一次上学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坐在床头,看着墙上的秒针一步一步地往前爬着,房间从来没有此刻这样安静,“滴答滴答”的秒表声一下一下敲在刘老头脑子里,他的心却早就连夜飞回了老家,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刘老头慢慢合上了眼,他只感觉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人想睡觉。睡吧,睡吧……他隐约听到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但刘老头不管,这一刻天塌下来都不重要,自己已经回家了,回家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