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理串
过年了,在超市年货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现代流水线生产出来的食品,精致而种类繁多,但是在物质极大丰富的现在,已经很难勾起人们的食欲,这不由让人回想起那商品短缺的年代过年添置年货搅炒米的场面和记忆。
八十年代初期,勉强解决温饱副食品短缺,过年时蜜饯桂圆荔枝干等南货店的副食品,还是纸篷包里正月访亲的馈赠珍品,能入孩童馋眼的,就只有炒米和红糖桂花年糕等。临近年关,扳手指头都在计算等待着搅炒米的时间。
农历十二月初,大人们先去籴来糯米,孩子们围在盛放糯米的脸盆旁,幻想着颗颗晶莹圆滚的米粒即将成为片片香喷喷的美食,那种目光都充满期待和神往。洗米淘米完毕,大人借来炊米的大蔑编蒸笼,垫上一层衬布,大蒸笼盛放在大铁锅里,土灶灶膛里开始吱吱地生起旺火。小孩们帮忙搬来木料,大人用斧子劈开木料,不停用火钳夹柴添柴加火,铁锅里水泡热腾腾沸涌,蒸笼上边水气和清香袅袅升起,约莫一两个小时,完成了炊蒸的工序,馋嘴的小孩会软磨硬泡整一糯米团蘸白糖先行享用,在大人的嗔责中得寸进尺。
圆圆的箩蒙盖垫上一层衬布,一块块炊熟的糯米团均匀地摆放在上面,大人们把块状米团按压成颗颗粒状,白天阳光晴好的时候,箩蒙盖便摆在窗台或阳台上,开始了晾晒。于是孩子们便天天祈望日头佛出来,风干后的糯米粒糙糙的硬硬的。
大概是十二月初十左右开始,隔壁搅炒米作坊的阿伯便开始忙碌起来了,三五里附近的的街坊乡亲们三三两两提着装有炊蒸晾晒的糯米粒的米袋来了,不管白天黑夜,作坊里是一派热火朝天人气爆棚的情景。
作坊门口立着一个汽油桶改装的煤球炉,炉膛里火旺旺的,一口大铁锅支在上面,锅里是黑黑的细沙,阿伯拿着一把“T”字型的木铲,左右有规律地搅拌着细沙,约莫判断火候差不多了,旁边的伙计把米袋里的干糯米一股脑倾倒到锅里。晶莹透明的米粒遁入到细沙里马上被埋没了,黑色沙子翻没了米粒,阿伯娴熟地摆弄木铲,左翻右铲,沙和着米粒欢快地跳跃着。渐渐地黑沙里面冒出了几颗小白粒,随着木铲翻搅又有越来越多的小白粒冒出身影,而且颗粒渐渐膨胀,锅里的黑沙表面渐渐全部被白色的珍珠般的米粒所占据,那情景就如同夏夜在数星星,刚开始还是星星点点,转瞬间就是满天繁星,直亮你的眼。阿伯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拿了个有柄的铁皮畚斗,把锅里的沙米混合铲到筛子上,伙计摇动筛子,黑沙纷纷扬扬而下,留在筛子上的就是颗颗炒熟的浑圆饱胀的糯米粒。
这时候,屋里一口支在稍小些的油桶煤球炉上的锅里的麦芽糖也溶化得差不多了,原来是一整大块黄黄油亮的麦芽糖,在熊熊炉火的加热下,化为一锅糖油,腾起阵阵白烟,锅里糖油泛着气泡,吱吱作响。伙计把筛子上的糯米粒倾倒在糖油里,再把旁边脸盆里炒得焦黄焦黄的花生仁也掺和进去。糖油像胶水粘合剂一样,把糯米粒生仁粘成了一团巨大聚合物。经验丰富的阿伯操起两把木板,这两把木板约莫两尺长,手把柄是圆圆的,往下是长约二十公分的木板,阿伯手执两片木板,把糖油糯米聚合物进行翻搅拌匀。这是搅炒米最重要的一道工序,搅拌均匀才能把糖油渗进去,不然单搭的话就不好吃。
一会儿糖油被完全吸收了,锅里是一团热腾腾的粘粘的团球状混合物,花生仁的焦香,糖油的淳香,滚烫的铁锅蒸腾上来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屋里人来人往,接踵摩肩,过来取炒米成品的,来送糯米粒的,一片闹腾景象!阿伯见搅拌混合差不多了,用两片木板搭端着米团,盛放在一方扁平木屉斗里,这木屉斗长二米宽一米,四边围沿高约三四公分,米团倒入其中后,阿伯拿起有手柄的木板压实,再拿一把圆木滚筒在上面来回压碾,一遍一遍左右上下来回压碾,原来蓬松的炒米团被压得严严实实,最后阿伯在上面撒上一把桂花干,桂花生仁炒米的雏形已经初具。
最后一道工序是分切,阿伯把木屉斗一端往上,猛然倒扣,一整大块的炒米就平躺在长木板案上,阿伯在翻倒出的大整块炒米背面也撒上桂花干。因为平时吃的炒米都是一片片,所以要分切,刀功也是衡量一个师傅水平高低的指标,能够切得片片厚薄均匀才叫功夫。阿伯先用木尺压住把整大块切成分开的几端长条,再用一种特殊的木压罩工具把一长条压住,左手压木罩右手切,切一刀炒米左手木罩收移一点距离,随着快速而有节奏的“喳喳”声,一段段香喷喷的炒米就整齐地码在案板上。全部切好后,慈祥的阿伯脱下手套,在围裙上搓了下手,顺手拿起水烟筒“叭哒叭哒”地抽起来。在旁边翘首以待馋涎欲滴的孩子们,在得到大人们同意后,迫不及待地拿起炒米整大块刚刚开始切时,被剔除出来边缘不规则的边角料炒米大块朵颐。那还有余温的热腾腾的,软软又有香酥感的,混杂着生仁桂花清香,甜甜脆脆的炒米,是那时世上最美味的珍品!
最后大人们拿来早已备好的铁皮箱子,一般是一米高二十公分围径的方柱状箱子,把渐渐冷却的炒米方块一段段装入箱里,盖上盖子。一般有的家里,还会把铁箱藏在隐秘地方或者锁入板箱里,待到正月客人来访时作为待客的茶点和馈赠礼物,也是一直持续到二月孩子们最爱的美味,一手执鞭炮一手拿炒米一直是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正月里的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