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霜降于野,三月里黑夜的寒冷更甚凛冬。
峭壁悬崖边,寒风阵阵,一男子坐于黑暗之中乱石之上,久久而思,忽而开口,缓缓沉吟:
久忆相思久不知,
而今却道莫相失,
交柯错叶皆红豆,
为尔消瘦落蕊时。
男子着黑衣,罩黑色斗篷,脸被遮去了大半。
一把造型奇异的弯刀倚靠在他的肩头,翠玉镶顶,鎏金附柄,一侧暗红黄泉彼岸花娇艳绽放,一侧诡黄色琉璃珠异彩流动,彼岸花与琉璃珠之间,探出一条黑色蛇头,蛇身向下缠绕,攀附在整个暗红色刀身之上。
再往下,亦是遮掩在黑袍之中,宽袍将男子纤瘦的身子整个包了进去,只留几缕长发在外迎风飘荡,斗篷下露出玉石般的半张脸,在这黑夜里散发温润的色泽,黑衣的男子微叹一口气,薄薄的雾气从他艳如女子一般的红唇中徐徐吐出,发散而去。
他隐藏于斗篷阴影下的眸子忽然看向一方,那里,隐隐约约有辉光闪烁,一位少年模糊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眸子里,在灯烛光的映衬之下渐渐成型。
“师父”,稚嫩的声音,打断了男子片刻的分神,年幼的徒弟早已近在他眼前。
少年不过8岁左右,却反常的长有一头纯白色头发,配上他初具棱角的眉目,显得英气初成。
白发少年见了师父也不跪拜,反而一脸嘻笑直直的看着师父。
男子将怀中弯刀放下,藏入黑袍之中,朝少年招招手,
“九如”,男子开口,“过来”
小徒弟机灵的跑上前,一下钻到他怀里,挽着他一只胳膊,头乖顺的靠在他的臂弯里。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男子微笑,将徒弟搂在怀中,这温情的时刻,让这个男子冰冷的表情有了一丝温暖。
“九如,师父即刻将出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小徒弟听后略略不高兴,
“师父你才刚回来就要又要走?”
“算上这次,这一年我见师父一共才三次……”
男子楼住少年的手紧了紧,他无法回答他的话,只有沉默以对,良久,他从胸口处取出一只锦盒,放到少年手中。
“如果师父没有回来,这个盒子留给你,里面有师父最宝贵的东西,当然,却是需要你费一番心思去打开它。”
小徒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大方收了锦盒,“师父,每次你都给我出难题,这次又是什么盒子。”
少年似乎领悟错了重点,可是男子并不打算解释,只一笑置之。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少年的头发,“师父走了,去玩吧。”
“嗯!”少年用力点了一下头,“师父,下次你回来了,徒弟也要考考你。”
男子点点头,起身,往后退一步,腾空而起,留下一抹淡笑。
“好好照顾自己……”
师父的身影和声音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少年面有疑惑,但是孩子的天性让他很快想起了刚才还没看完的杂耍,很快就将师父的话忘到九霄云外,转身朝着他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江南之地,东海之滨,有八百里落缨翠湖,湖上建有浮楼,占湖面方圆十里,名曰“薄情馆”。
此时夜黑风凉,湖上烟雾缭绕,虽然这是一处建造在湖面上的楼台阁宇,水面时时起伏不定,但特殊的结构让这些楼阁稳如磐石。
薄情馆最深处有一处僻静院落,院落有门,门上牌匾书“忘尘居”三字,内有房六间,最大的一间是正厅,两侧各有耳房。三间建筑围出一处水域,水域之上浮桥错综相连,浮桥上围大小花圃,种各色花树与松柏,但花只用一种花,树只用一种树,松亦只一种松,布局考究,入眼心怡,形成一处别致的赏玩之景。正厅之后两侧有房,左侧是书房,右侧是兵器室,最后正中一间是主人寝居,三间房围成的水域亦用整块四方形浮桥相连,周边立有高低不等的梅花桩,是为主人练武之地。整个院落的后方,即主人的寝居之后又是一大片水域,只用一浮桥连通一亭,桥曲曲折折,亭清幽宁静,桥没有栏杆,显得清雅非常,亭外围罩有金色帐纱防风,内有矮桌茶具古琴以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远远看去,整个院落假山松柏自成一势,雕梁画栋自成一格,彰显主人气质非凡。
此刻,忘尘居后方,望月亭中烛光摇曳,映照出一个身影,那就是忘尘居的主人,整个薄情馆的大馆主,江湖人称“逍遥剑”的燕槐心。
燕槐心坐于亭中,着金色衣衫,金色冠带,束着武林中有一定地位的人最常用的正统发式,眉是浓眉,眼是墨眼,高鼻如雕,唇如琥珀,即使配上这最传统的发式,也让他整个人英气逼人,气质不凡。
他身旁有矮桌,矮桌上有古琴,有酒壶,酒壶正用精致的瓷花柴碳小炉温着。虽然亭中只有他一人,却摆着两只酒杯,酒壶是黑色,小炉是黑色,酒杯亦是黑色,连古琴也是黑色,这几样东西,与整个亭中金黄的色调很不搭,想来应是刻意为之,只是为了顺应某个即将前来的人的喜好。
望月亭微波无澜,燕槐心抚琴静待,忽而有风至,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曲折的小桥之上。
“桥曲曲折折,路曲曲折折,我为何没有发现,这座桥,通往他所在的地方的桥,正是我与他之间种种的征兆。”黑色的斗篷包裹着黑色的身影,黑衣的男子驻足不前,看向前方小亭那烛光中忽隐忽现的身影,听着那亭中传来的靡靡之音。
“迷迭,你来了。”燕槐心起身,拨开纱帐迎接他。“来吧,让我看看你。”
燕槐心朝他伸出手,迷迭略有迟疑,但还是迈开了步走了上去,行至燕槐心跟前,迷迭伸出苍白纤细的手,燕槐心紧紧握住,
“又瘦了……”燕槐心言语中带着怜惜之意,迷迭想要抽回,但燕槐心却握得更紧,“为何不听我的劝?你可知,江湖中人人皆知你是刀痴,为了练刀法痴迷成狂,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纵然刀法天下无双又如何?”
“无碍”燕槐心说了那么多,迷迭却只是回了短短两个字。
“来,坐吧!”燕槐心对他的心性习以为常,言谈间将迷迭带入亭中,为他取下斗篷,挂于一旁,眼角瞥过迷迭右手中紧紧攒住的暗红色弯刀,无论怎样看,那把刀都是妖异无比的模样。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入室还是要脱下外衣,否则出去就会染风寒。”燕槐心收起投向弯刀的目光,而迷迭亦转过身来正对着他。
他已经习惯了裹在斗篷之内,这会被燕槐心拿了斗篷十分不适应,但是他整个人的样子仿佛揭开了绒布的珠宝一般熠熠生辉,依旧一袭黑衣,身形清瘦,眉目如画,用肤如凝脂,唇若娇滴来形容毫不为过,燕槐心虽然与他相识十多载,但此刻见他的模样,也微微一愣,世间竟有如此绝美的人,迷迭亦看向他,两人目光相接,一时竟无言以对。
心中越是期待一个答案,那么一切反而更加迷茫,迷迭眼神中透着这样的迷茫,燕槐心则主动打破僵局,过来扶他,让他坐于矮桌上位,他则在坐在他对面的下位。
习惯性的,迷迭将提在手中暗红色的刀搁在肩头,刀柄一侧鲜红的彼岸花造型的装饰,映衬得迷迭脸色更加苍白。
“碧落黄泉刃……,你依然与它形影不离,即使,在我们相聚这一刻?”
迷迭抬眼:“风雪苍,你与它不是一样形影不离?”
燕槐心朝身侧看去,亭中廊柱上,静静的倚靠着一把剑,剑的造型十分普通,但是透过剑鞘与剑柄相接之处,细细可见寒气不断溢出。
迷迭见状,一扬手,碧落黄泉刃便稳稳落在风雪苍一旁,一刀一剑,竟然相映生辉起来。
燕槐心看向迷迭,迷迭亦看向他,两人再次对视,但这一次,只是一笑而过。
燕槐心悉心倒了两杯热酒,举杯敬他,迷迭看着手中黑色的酒盏,以及黑色的小炉,似乎有所感触,举杯欲一饮而尽,燕槐心挡住他的酒杯,“慢慢喝,伤身体。”
“无非就是命一条,我早有觉悟”迷迭无所谓的回答,
燕槐心抓住他的手腕,居高临下,看着迷迭苍白的脸庞,
“什么命,什么觉悟?”他的脸上微有怒意,“说清楚!”
迷迭似笑非笑,淡然回答:
“与你无干,你无须如此费心。”
“与我无干?”燕槐心语塞“你……”
迷迭忽然笑了,眼睛弯起来,居然平添了几分媚意。
“你认真了,”
“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话还未尽,嘴就被堵上了,酒杯掉落下来,啪嗒一声;酒水亦撒了出来,缓缓流淌在地板上,整个亭子里一刹那间充斥着浓浓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