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2.03 烽火

0.

珏染提着手中的断刃走了。

留下的几十名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一同看向傻呆呆站着的副官。他也想跟着珏染回程，可是他不敢，隔着愈来愈大的风雪都能感受到，这位一直被捧在山巅的守护，她此刻的心情很不愉快……

“那我们怎么办？”是失羽最先打破安静。

怎么办？逃婚的少族不知道，被“绑”来的“燧石城指挥官的副官”也不知道。负徒本想借珏染的手试一试这个自称是“赏金猎人”的翼人的功底，顺便从他的剑术风格中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他来自哪个家族。当负徒当时给冬尘提示的时候，冬尘心领神会，便提出让两人切磋的建议。晨冰输了，那就是输了，本来冬尘也有回家的打算，只是不想被洛松家族的人指手画脚；如果晨冰赢了，也不会赢得很轻松，不会显得是殷蓟家族欺负人——至少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些以往活在和平中的家族，没有经受过战争和死亡的摧残，恐怕很难知道外界的狂风有多么猛烈，不会明白那些风沙下的白骨就算历经百年，为何还能敲断钢铁。

“你去村里给晨冰买套冬衣吧。”冬尘指使失羽说。

“哦，好。”失羽向前刚走两步，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卫队副官苦瓜一样的脸，又回头问道：“那我们还继续往前走吗？”

冬尘看着留在地上的半截剑刃说：“不了。今晚在这里扎营，明早回家。”

1.

冬尘只觉得心情莫名其妙地糟糕，却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要回家了，因为逃婚的事，免不了被冬骨一顿教训；也可能是因为得罪了洛松家族的守护，这对两家族之间的关系绝对是一个负面影响——不过就单单逃婚这件事，估计已经将两家族的关系降至冰点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去。

冬尘坐在篝火边，看着坐在左边的负徒一声声地叹气，希望他能给出一个主意。可负徒根本给不了什么主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想晨冰是怎么用手掌把一把光铁剑硬生生拍断的。

“你们怎么不说话……”气氛安静地只能听得见木柴燃烧的迸裂和远处的狼嚎，这更让冬尘有些心慌。

晨冰听见冬尘说话，顺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于是随便找了一个问题：“咳……我之前听那个叫珏染的守护说，你们家族和灼土家族有争端——殷蓟家族我听过，灼土家族是哪来的？”

冬尘三人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如果你……实在不想说话，其实不用刻意找话题缓解尴尬。”冬尘说。

晨冰还是错愕地摇摇头。

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明白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比起“灼土家族是哪来”这个问题，他们更想知道这个晨冰是哪来的。

“好吧！”冬尘整理了一下身下的裘皮，坐直着说，“你们两个别说话，该是我复习功课的时候了！”

“既然你知道殷蓟家族，那你肯定知道殷蓟家族是古代特兰家族的传承。在卡旭，我们也算是非常古老的家族之一了，足有七百多年的……”

“少族，如果从这儿说，明天也说不完。”失羽打断道。

冬尘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那就从王权之战开始说吧——王权之战你总该知道吧？”

晨冰点点头，他再熟悉不过了。

王权之战开始之前，许多家族都收到了帕西的邀请函，内容是选定一个卡旭的王族，目的是将各个家族尽可能地统一团结起来，减少争端，共同繁荣。当然，殷蓟家族也收到了，而那时候还不存在“灼土家族”，现在他的领地，在当时大部分归属殷蓟家族，一小部分是洛松家族的地盘。

而殷蓟家族一直以来的顽疾就是领土确实过于庞大——对，这并不是什么好处，领土过大意味着更难管理，内乱从未停止过。因为这个原因，曾有连续两任族长在上任之前信誓旦旦地向族人保证能够解决内乱问题，结果全都战死沙场。

在后来，王权之战开始，冬骨也正在这时担任族长。

他原本只是文政管理官，该继承下任族长的也不是他，而是当时唯一的少族殷凉。但这位少族在自己的父亲殷雀病死之后，自己也因为伤心至极，一口红血过去，也倒了。从此之后，特兰的血脉彻底断绝。

几百年来，殷蓟家族始终平平顺顺，很少经历过严重的危机，这次族长和少族一起倒下，本来就很脆弱的殷蓟就更加乱套。

后来，不管是“临危受命”，还是“趁火打劫”，总之最后冬骨成为族长，让家族稳定了一时。

但特兰血脉的断绝，更让一些原本就不老实的人有了捣乱的理由。

722年春，也就是王权之战刚刚开始的时候，殷蓟家族的灼烟城战场指挥官“青照”高举反叛的大旗，一路向南进发，势不可挡，直接打到洛松的门口才停下。这时候冬骨连自己家里的事都管不过来，更别说王权之战中周围邻族也在觊觎着自家的土地。他一方面整治内政，一方面派重兵在边境重整防线。

洛松家族的两道石墙也是在那时候修建的，就是为了挡住青照的攻势。

732年，青照以灼烟城为帝都，建立家族，称号“灼土”。

“对了，青照和青蛰还是亲兄弟。”冬尘突然抬头说，却发现只有晨冰在认真听。

“青蛰是谁？”晨冰问。

“我们家族的守护。”

“你们让一个敌族族长的亲兄弟当你们的守护？！”

“可是他很厉害！”失羽没忍住插话道。

晨冰想说“正因为他很厉害所以不能用”，但别人家的事他也不方便去评论。或者说，是因为青蛰太厉害，所以不得不让他作守护？

“那你父亲是怎么当上族长的？”晨冰说，“你父亲只是一个文政管理官，虽然说官职不算小，但一定有人反对。况且，你们家族，特兰的后继人真的一个都没有了？”

冬尘和失羽相互看看，一起摇了摇头。

“青照声称自己是特兰的后代……”冬尘说，“不过这种话只是造反的旗号，听听就算了。”

听起来，这又是一段秘不可宣的朝代更迭历史，类似的故事晨冰在蓝月听过太多了——如果这么想的话，冬尘做的“功课”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书写历史，败者只会是别人成功的经验。

不过冬尘所说的这场内乱晨冰在之前也知道一些，当时他认为殷蓟家族也算家底充实，不会让这些叛军猖狂太久。十年的光景过去，冬骨不仅仅没压制住这些人，而且还让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图腾。但这也算是“弃车保帅”的一个决策，至少冬骨现在可以有余力解决家族内部的事，显著的成果就是内乱确确实实地减少了，也算是完成了上几任族长的心愿。

解决了“内忧”，他们现在应该考虑，如何解决这个争斗了十几年也没有被击倒的“外患”。

2.

“今晚谁值夜？”冬尘盯着负徒和失羽说。

失羽向后跳了一步，脑袋摇得比追自己尾巴的狗还快。

负徒没吱声，只是看着正在监督卫队打灶的副官。副官一看负徒的眼神就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走过来说：“今晚我们卫队轮流守夜，尽可放心。”

“说真的，我还真不太放心。”冬尘小声嘀咕了一句。

好在副官没有听见，还客气地问少族刚刚说了什么。

冬尘迅速变脸说：“啊哈哈，我说‘有你和卫队在，放心多了’。你快去吃饭吧。”

冬尘看着离开的副官，连脚步都带着疑惑。

“卫队？”晨冰说，“看这装束，这是你们家族的族长卫队？”

冬尘向篝火里又埋了一颗土茄子（马铃薯），点点头回答说：“确实是我父亲的亲卫，里面有几张脸我见过好几次。不过我不太信得过他们。”

“为什么？”

“青蛰一天天什么也不干，就知道鼓捣他手里的铁棍子，估计他带的兵也好不到哪去。”

实际上是冬尘在家时总是惹祸——在学习使用木杖释放蓄能时，点燃了书馆的书架；把虫子放进正在训练的士兵盔甲里；扮成男装混进专供男人消遣的“场所”，然后把来消费客人暴揍一顿……而她每次被冬骨惩罚之前，都是身为守护的青蛰把她捆得严严实实，一只手拎着她带到冬骨的面前。

因为冬尘肤色稍黑，暗地里被人称为“黑魔女”。

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想把这份懊火发泄出去，她又不敢对青蛰发火，这些他带领的族长亲卫自然成了倒霉的对象。

晨冰看着那些卫队，还觉得他们至少有些士兵的样子，他们的眼睛不是在看着当前的平静，而是等待尚未到来的危险。能把士兵调教成这样的将军，即使在炫天家族也碰不到几个。

他想见见这位守护。

“等我们回到殷草城，让你俩见见面。”冬尘似乎是猜中了晨冰的心思，说道，“你能把珏染打成那样，真想看看青蛰能不能打过你，我还没见过他出手呢。”

晨冰看着一脸期待的冬尘，轻轻抖动了一下翅膀。

“怎么了？”

“恕我直言，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我能不能打，你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和那位叫‘珏染’的守护道歉。”晨冰说，“她不是你们家族的，而且位居守护，却让一个其他家族少族的亲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觉得这还不应该道歉吗？”

“对哦！”冬尘刚刚还在因为得罪了珏染而烦恼，她居然忘记了“道歉”这个方法。不过说真的，一直以来，她闯完祸之后，都不会说声“对不起”。

冬尘歪着脑袋盯着篝火里的土茄子，想了一会说：“我怎么觉得，现在道歉有些晚了呢？”

“既然晚了——”不远的黑暗处突然传出一阵话语，晨冰下意识从背上的剑匣拔出长剑，跳起身的动作带着篝火也摆动了一下。而他又旋即冷静下来，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

“那就不必了，终归是我技不如人。”

珏染从黑暗处现身，手中的缰绳挂在一只森林狼的背脊上。

“你怎么回来了？”冬尘问。

珏染慢慢走近，终于看清她的脸上迸溅的不知是谁的血滴，手中的半截残刃涂满冰血。她用手掌想要擦干脸上的红色污渍，却越擦越多。

还未等众人发问，她抢先说道：“燧石城遭到攻击，我来护送少族绕路回家。”

3.

失羽的脑袋瞬间“嗡”地一声，他觉得自己没有听错，但还是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珏染把缰绳随意地丢在地上，站在失羽背后，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毕竟燧石城也不是洛松家族的领地。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这才开始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珏染和晨冰打了一场过后，虽说自觉输得非常窝囊，但也不是一走了之，既然是受到了青蛰的委托，也不能这样不负责任。由于最近这一带始终存在山匪活动，她也要确保到燧石城这段路线的安全，如果问题即使是当时无法解决，也要原路返回报给冬尘一行人知晓。结果刚刚经过凉雀城北城门以东三刻远的白鸟双峰，远远就看见两座山峰中央升起了青黄色的浓烟。

类似于狼烟，这是一种示警的信号。看见它就可以确定是有外敌来袭了。

珏染再次确认位置，示警烟是白鸟双峰的另一侧升起来的，也就是碎石谷的方向。

碎石谷距离珏染当时的位置只有两刻多一点，她想也没想地驱赶着座下的森林狼冲了过去。

但到了才发现，是燧石城遭遇灼土家族的攻击，有多少人，是谁领队暂时不清楚，但燧石城大门前的第二道防线——“碎石谷”已经被攻陷，说明第一道防线“水石桥”早就没了。而碎石谷的下一站就是燧石城的西城门。

珏染刚刚到达碎石谷，就被灼土家族的士兵纠缠，好不容易脱身，这才能回来给冬尘报信。

几人互相看了看，商议着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但也没有拿到决定，最后全都一起看向晨冰。可晨冰刚刚来到卡旭，从一开始的迷茫到现在的清醒，本想计划一个容身的地方，而这个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冬尘正好能为他提供他想要的资源，却好巧不巧遇见这种事。

他听完几人的讨论——下一步应该如何做才能帮助到前线的战局，晨冰依然默不作声，他一个外人插手殷蓟家族的事，总有些不太好。

“我们有五十亲卫……”冬尘说。

珏染明白她的想法，直截了当地否决道：“不可直接接敌，我们不清楚对方一共多少人，是否有后备支援，贸然冲上去有可能扭转局势，但也有可能只是打个水漂。况且，你是少族，你若落在他们手中，这事情就没办法收场了。”

“所以说，不管咱们要怎么做，即使是逃跑，也应该把对方的部署弄清楚一些。”

负徒点点头，对失羽的意见表示同意。

负徒在地面铺开一张羊皮卷，一副包含凉雀与燧石的地图在篝火下锈迹斑斑，本是由刻笔加上燃料烫画而成，因为经常翻阅，许多地标都被磨成了原色。

“这是我们的位置。”负徒指着一处标注着“野风林”的地标说，“离凉雀城和碎石谷都差不多远，我们可以派个人去碎石谷调查一下，在派个人去凉雀城求援。”

众人点点头，于是就这样决定了：负徒和失羽去凉雀城寻求支援，然后返回现在的位置；珏染一个人按照刚刚回来的路线调头去往碎石谷，仔细调查灼土家族在碎石谷的兵力部署情况。碎石谷是凉雀城前往燧石城的必经之路，如果要支援燧石城，则必须先攻克碎石谷这个障碍。

“那我呢？”冬尘站起身，手持木杖似是蓄势待发。

“少族，你带着亲卫，先跟我们去凉雀城吧，那里四面环山，只有南北两个出口，灼土没有胆子攻打那里，比较安全。然后从凉雀南大门出去，借路洛松家族，从西边绕路回到殷草城。”

冬尘听完也没有反驳，在这个时候她也只好听从指挥，不好意思再去凑热闹，只是哭丧着脸。

冬尘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晨冰，只见他眉头几乎锁成了一个结。

图腾：在卡旭，每个家族都会拥有自己的图腾，它一般是家族的象征。比如殷蓟家族的是“殷蓟(一种暗红色的草)”；炫天家族的图腾是“天空”；灼土家族的是“沙漠”。由于家族的改朝换代，家族名称有可能发生更改，图腾也因此随之变动，比如殷蓟家族的祖先特兰家族，图腾是“豪猪(satisu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