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在五月六月搞鱼苗繁殖,父亲站在齐膝的碧水中养鱼的情景,曾经深深定格在我脑海之中。鱼足有几十斤重,父亲环抱着,给它挤卵,鱼也乖乖地倚靠在父亲的怀里,任其摆弄。
卵下到水里面,孵化成鱼苗,关乎一家人的生计,父亲从来不敢怠慢,也怕别人做不好,总是亲力亲为。在齐膝的碧水之中,寒来暑往,送走一个个春夏。今年五月底,照例又到了孵化鱼苗的季节,水库里的水干得特别早。在我印象里,水库的水还没像今年这样干得这么快过。
父亲不肯耽误鱼的生长期,几天前就念叨着得抓紧去池塘给鱼挤卵,去的时候,我执意跟过去。父亲拗不过我,让我在旁给他搭把手。
我看着父亲麻利地把家里那条几十斤重,养了几十年的大鱼网起来,大鱼像孩子似的在父亲身上蹭蹭,一动不动,乖乖地让父亲为它挤卵。父亲给鱼打针的时候,阳光照射在父亲的头上,一根银亮忽地刺痛我的双眼,我的心微微一抽,父亲竟然有了白发。
我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父亲了,也就是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我心目中那个天人一样的父亲老了,原本笔直的脊背也不复从前的英挺。
父亲终于忙完手中的事,解开网,将产完卵的鱼放生。那条老鱼在水中游了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又回头看向父亲,像是给父亲问好,又仿佛向父亲致意。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眶终于很不争气地湿润了,父亲的青春流逝在池塘里,这鱼是他的知己,伴他几十度春秋。他靠着这些鱼,养活了一家老小,撑大了家庭的格局,所以他们相濡以沫,这是跨越了种族的友谊。
父亲穿鞋上岸,我很自然地伸出胳膊去扶他。上岸后,父亲在前面走,我拿着东西跟在身后。父亲是老了,脊背有了微微的佝偻,脚步也不似之前的轻快。我想父母子女一场,其实是一场生命的接力,父亲老了,我还年轻。为了家庭共同的愿景,父子接力,闷头向前冲,尽量把家庭带向高处。
这世上歌颂母爱的文章汗牛充栋,但少有文章歌颂父爱。我想,这是因为这份沉甸甸的父爱太过厚重,也太过缄默,所以不知如何说起。其实,父爱和母爱一样的无私,一样的不求回报,这是一种于无声处的情感,只有一个人有了人生况味之后,才能更加懂得那句歌词“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父亲总是一个人默默扛起一个家庭的重任,把所有的日月一肩挑起,肩上的担子里一头坐着柴米油盐,一头坐着妻子儿女。父亲稳稳地把着舵,养大了孩子,催老了岁月,然后,在时光里,站成一座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