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之罪

骚 动

是夜,凉风起,天气肃杀。

一弯清冷的月儿高挂,绕过树梢,孤零零地散发着一丝丝寒气。大街上偶然路过的一两个行人,他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手提着马灯,一手环抱着自己,再将手掌探入腋下取暖。灯光微弱照亮着有限的范围,行人快步走过,依稀能看见薄薄的白雾在呼吸间流转。

两旁的房屋楼台安静地伫立在夜色的笼罩中,仿佛成了夜的守护。街头巷尾的大树光秃秃的,在刺骨的夜风中摇晃着细小的枝丫乞怜。黑夜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一切尽收眼底。

“吱呀~”一声响拖得很长,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聒噪,待这刺耳的尾声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来人皱了皱眉头。

满堂柔光肆意挥洒宣泄,将来人投在夜色中的影子拉得老长,伺机涌入的冷风也开始四处肆虐。屋内灯火明媚温暖如春,茶香酒醇热气氤氲,肆虐的寒风不等人,迅速让屋里的温柔消失殆尽。在座的人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在惊讶与欣喜间不断变换。

薄雾散去可以看到堂屋有两层,四个角落有楼梯通行,二楼四面各自摆放了一张酒桌,桌上摆放着酒菜。一女坐于堂正中,三男各自安坐各方,每人旁边都有一位添酒加菜的姑娘伺候着。一楼数十酒客各色人等,有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攥着酒杯待饮,有的手里拿着酒杯待敬却停顿在了半空中。四散落座的陪酒姑娘们脸上红晕初染,也都停止了嬉闹。

一楼正中有四面阶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台子就搭在这阶梯之上,小小的台子被一整张大红色的绸布铺满,红绸的边缘被修剪成一条条细长的带子,有风袭来绸带则随之轻舞。台上有一张紫檀木桌散发出檀木所特有的味道,不知名的茶香随着袅袅而出的热气四处飘散。一个身着浅绿色罗裙的女子跪坐在紫檀桌旁,略施粉黛的脸却掩饰不了那一抹倦意,繁琐的朱钗在简单的发髻上显得有些笨重,她索性轻倚着手让檀木桌支撑着,身下的裙摆随意铺在地上,视线却一直流转在前方。

偌大的堂屋内本该是热闹非凡的宴会,却安静得如同陷入了黑暗的深渊,就好像连呼吸声都停止了一般。来人扫视完一周,目光落在他的前方,一个陌生的男子背对着他站着。他个子挺拔,长发胡乱地披散着,大大的黑色斗笠挂在背后,一袭及地的黑衣包裹着他的身躯,来人看不出陌生男子的来头,只是觉得他这身装束与此时的场景格格不入。

“啪!”突兀的声响来自落地的酒杯,碎片轻溅,酒洒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不圆的圈。一个酒客支撑着起了身,眼光迷离酒意惺忪,他环顾四周只觉今日寂静非常,当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时,他才察觉到了异样。视线再次转移,落到了堂屋门口,酒客的酒意即刻散去,只觉脚下一软,他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洛一大人!”

来人正是洛一,洛府老板。

洛府本是洛阳街的一个酒楼,只因老板洛一生性豪放偏爱酒香,见不得胭脂俗粉,不待见舞文弄墨之徒,让偌大的洛家府邸容不得他,于是他便以酒楼为家,且更名为“洛府”。

洛一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酒客,然后跨步走进了堂屋,当走到陌生男子身边时,洛一停顿了几秒,随后径直走到一楼正中的酒席位置上坐了下来。

门很快被关上了,洛一面前也摆上了酒菜。一杯酒下肚,洛一扫视了一周,视线便留在了台上,台上的女子知趣地走到洛一的身旁坐下了。随后台下的阶梯开始收拢,四四方方的台子也缓缓下降,堂屋的中间很快空出了一个场地。屋内很快又暖和了起来,酒客们开始低声细语交头接耳。陌生男子依旧站着,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琢磨不透。洛一和陌生男子眼神相对,莫名的气息在空气中流淌。

长时间的对峙,洛一有些心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用力放在桌上,旁边的女子淡定自若,周围再次安静起来。

“你是何人?”洛一语气生硬。自小习武的他拥有敏锐的洞察力,来者不善且身手不凡,小小的洛阳城里,还没有他放在眼里却不认识的人。

“我来接不二。”陌生男子并不理会洛一的质问,嘴唇轻启顺带勾勒出一个弧度。散乱的长发无风自动两边散开,露出了他的脸。

洛一盯着陌生男子的脸,脸色愈发阴沉起来,他确信不曾见过这张脸。思索片刻,洛一收回了眼中的凌厉。“给他上酒。”最终来者便是客占了上风,洛一还没忘记自己是洛府的老板。

很快酒桌和酒菜就摆在了陌生男子的面前。陌生男子就地而坐毫不拘谨,他推开了姑娘递过来的酒杯,径直拿起酒桌上的酒壶仰头畅饮。周围的酒客们都安静地观望着,仿佛自己面前的美酒佳肴都成了摆设。洛一身旁的女子不自觉露出微笑,眼里含着一丝赞许。

“洛阳虽小,但我洛府好歹是个名门望族,但凡提亲,得需三书六聘。你可知?”陌生男子的豪爽让洛一很有好感,但此人的提亲方式太不雅观,于是洛一想好心提醒提醒。

陌生男子放下酒壶,擦掉了嘴边的酒渍,视洛一及周围酒客为无物,对着洛一身边的女子淡然一笑,问道:“不二,你可愿与我同游一番?”眼里些许炽热,旁若无人般直抵眼中的佳人。

未等洛一怒斥,女子一脸欣喜,回答:“好!”

陌生男子闻言起身,向女子伸出了手。女子见状轻轻一跃,推开了洛一想要阻拦的手,她足尖轻点酒桌,借力再次跃起,罗裙轻舞如丝体态轻盈如燕,转眼便拥入陌生男子的怀里。银铃般清澈的笑声随之响起,美人在怀男子心喜,他转身一跃,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留下名讳!”洛一浑厚的声音有一种穿透力,周围的酒客只觉不寒而栗。

“纹左!”男子的声音缥缈,但字字清晰。

楼上的轻微响动打断了洛一的思绪,他顿了片刻,便吩咐下去:“来人,全洛阳城搜索,务必找到不二小姐!还有,纹左。”纹左这两个字,洛一说得咬牙切齿,他生平最恨不识好歹之人。

“嘭”地一声响,二楼的栅栏落了下来,在洛一面前摔得粉碎,接着一个身影飘了下来,身影落地后也快步离开了酒楼。

“老板,这是李家的大小姐,要不要去追?”旁边的一个人毕恭毕敬地问道。

“城南李家?”洛一若有所思,他摇了摇头,“由她去吧,叫人赶紧整理好这里。”转而面向众位酒客,“众位,今日之事让大家见笑了,在座的都随意吃喝,帐记在我头上。”说完,洛一也离开了。

很快堂屋里破碎的痕迹被抹去,除了少许几人离开,在座的酒客们又沉沦在苏醒的热闹气氛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插 曲

借着不太明亮的月色,纹左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地方。十几年的光景将一切都改变了,那棵树还伫立在湖边,环抱过来已经粗了一圈。纹左轻轻一跃带着洛不二稳稳地落在树干上,他找了个顶不错的位置,和洛不二并排坐下。

“我们以前就这样坐着。”纹左看着湖面有些出神,些许寒冷的风拂过,带着他凌乱的发丝飞舞,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

洛不二听了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你,还记得吗?”纹左看着晃悠着双腿的洛不二,小心翼翼地问道。

洛不二又摇摇头,仍是笑盈盈的脸。

“那为什么跟我出来?”纹左有些心痛,那些记忆他视为珍藏,无奈记忆中最珍贵的人却忘却了。

“我愿意。”洛不二轻声回答,嘴角止不住上扬。

纹左抿嘴,心想就这样和她待着也不错,于是没再说什么了。

“纹左!”一个声音带着些许愤怒,打破了夜的安宁。

“婉儿姐!”洛不二听到后,脸上的笑意浓了起来,她扶着一旁的树枝,轻轻一跃便安稳着地。

李婉儿并不理会洛不二,眼睛直直盯着树上的纹左,见他如此闲然自得,心里有些不悦:“你叫纹左?”

纹左看了洛不二一眼,撑着树干一跃而下走到李婉儿的面前,将一旁的洛不二拉到了身后。他看着神色严肃的李婉儿,不禁嘴角上扬,带着一丝轻蔑:“多年不见了。”

真是纹左!李婉儿的心瞬间被针扎了一下,疼痛无言却又真实,她动了动嘴唇,最终选择了沉默。再凉的天儿,对于自幼习武的人来说,都不是事儿,可今日却有些不同,李婉儿第一次感到了寒冷,或许不是因为这天气。

纹左见李婉儿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收起了脸上的戏谑,师傅临走前告诉他,真相只有李婉儿才知道。十多年了,眼前的李婉儿依旧偏爱颜色颇深装饰极简的长裙,长发也随意束在脑后,只是少了当初的温柔,多了如今的冷漠。

“原来你认识婉儿姐!”洛不二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和纹左一路奔来没有停留,连洛一都没赶得上,却让她的婉儿姐先找着了!不仅如此,婉儿姐和纹左居然还认识!

“失忆了也会跟我走吗?”纹左拉过身后的人儿,仔细地瞧着,想在她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熟悉的痕迹。

洛不二看着一脸认真的纹左,忍不住笑道:“怎么总有人说我失忆?我长得可像失忆的人?”

听到失忆一词,李婉儿先是一愣,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日不二和你都昏迷了,洛隐初带走了你,不二醒来就失忆了。”李婉儿说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有的回忆是她不愿再次触及的,可那些回忆中的某人却是她迫切想了解的。“这么多年了,隐初他……”

纹左听了表情未变,李婉儿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情,至于他师傅洛隐初,纹左想了想,回答道:“师傅说让我接不二走,他不回洛阳。”

“不回来了?”李婉儿一脸不信。

“师傅告诉我的,再不回洛阳了。”纹左原话转述,一心扑在洛不二的身上,此时的李婉儿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多余。

“不可能!”难以置信,李婉儿从没想过一别十几年,洛隐初对洛阳城还是这么恨。她咬紧嘴唇强忍着鼻子的酸涩。

看着阴晴不定的李婉儿,又想起师傅的那张苦瓜脸,纹左忍不住笑道:“你该不会和我师傅有私情吧?”

李婉儿听了,随即一愣。

洛不二也注意到了李婉儿的变化,随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怪不得婉儿姐姐恨嫁,是因为大伯!”

李婉儿刚要反驳,就看到远处有移动的灯火,隐约还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她肯定这是洛一派出来的人。心想找到洛隐初是迟早的事情,何况今日之事她做得已有不妥,万一再被纹左牵连进去,李家多年处心积虑要隐瞒的事情就包不住了。

“赶紧滚。”李婉儿有些厌恶纹左,转而温柔地对洛不二说道:“今日之事必会让洛家成为笑柄,想必此时洛家府邸已得知此事,你若不想此人受到惩罚,姑且让他躲起来罢。”语毕,虽心有不甘,李婉儿还是迅速离开了。

看着李婉儿的身影渐远,纹左的脸色有些凝重,回头再看到那灯火和人影都渐渐逼近了,纹左居然笑了起来:“不二,你哥真厉害。”

“本是因我荒唐而起,不过这责罚也少不了你的。”洛不二淡淡一笑,心里不惊反而觉得有趣。未曾相识却自觉熟悉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掳走了自己,在洛阳这可不算小事。

“责罚是该领的,毕竟是该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洛家小姐。”纹左笑着说道,眼里柔波轻漪。“本来我此番前来,除了带你走以外,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但看这情形,很多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我以为你仅是带我观花赏月,没成想是大伯让你带我离开洛阳。何以至此?”洛不二不解。当年尚且年如今幼记忆轻浅,只记得自小父母双亡,便是大伯洛隐初带她到洛家府邸的禁地,教她习武练艺,可自她不慎掉落悬崖后,便鲜少见到大伯了。

“亏得你还记得师傅。”纹左笑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回来,但师傅不让,只是叮嘱我勤加习武多读诗书。不久前,师傅有事要外出,末了才吩咐我,让我带你离开洛家离开洛阳,其他事情他未告知我也没问。”

“自幼父母没了,我便由大伯照料着,他自是我的恩人。待我回洛府之后则是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哥哥是家中长子,生性狂放不羁,与家里少有来往,他护我至今,亦是大恩。”洛不二淡然地吐着一字一句,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可这故事便是她犹豫的理由。

“那你可愿跟我走?”纹左有些心疼,他自小便是看惯了洛不二的蛮横无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洛不二已出落成一大姑娘,端庄得体落落大方脾气性格不骄不躁,不知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洛不二收起心里的涟漪,看着纹左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成想面前这个有些邋遢少年竟如此执着,最重要的是她并不生厌。“你我乃一面之缘,邀我出来已是无理,莫非你还想让我大逆不道?”

纹左叹了口气,说道:“诗书礼仪之道不可不遵从,你我自幼相识,奈何你失忆后连我都忘了。但我师傅洛隐初是你的大伯,他的话你该听罢。”

洛不二想了想,回答道:“大伯必是有事与我才要求你带我走的,当时你大可好生说明,可现在这情形你说怎么办?”说完,洛不二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和火光,心里不仅没有担心反倒升起了一丝激动。

“负荆请罪,外加改日三书六聘,成了亲就水到渠成了。”纹左笑着说道,神情自若不似虚假。

洛不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有趣之人,她回头看着那群搜索至近的人,脸色慢慢地严肃起来。

东方渐白,夜色褪去,很快搜索的队伍发现了两人的身影。队伍有十多人,带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黑带竖发深蓝长袍脸色严肃身躯挺拔,站在纹左和洛不二的面前气势不威而严。

“三伯。”洛不二眉头轻皱,心里有些疑惑。家族的行事风范洛不二还是懂得的,想来今夜的事情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可若非要紧事,三伯洛如寒肯定不会亲自出面。

“不二,老爷子有事要问这小子,他跟我们走,你也跟我回罢。”洛如寒表情如话没有丝毫的温情可言,他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开,队伍散开留出一条道。

“可是……”洛不二看着洛如寒的背影,咽下了后面的话,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纹左,她也跟了上去。



洛 阳 之 初

洛阳城由来久远,建城的人姓名不详,建成以后通过几代城主的治理,百姓安居乐业,整个洛阳城到处都是繁华的光景。都说盛极必衰日中则昃,新上任的城主未经战乱只图享乐,对洛阳城疏于治理,弄得原本堪称太平盛世的洛阳城逐渐衰落。土匪当道兵无作为,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原本作为城主护卫之首的肖虎是一介武夫,但他睿智有远见,深知城主长此以往洛阳城必会被摧毁。于是他联合自己的心腹,也同属城主守卫的洛逸、莫离、李尚三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不惜用武力镇压,最终拉拢了洛阳城部分庞大的反派势力,最终以护城治庸的名义,打算以死谋反拯救洛阳城于水深火热中。

洛阳城的百姓自知生死不由命,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因此纷纷响应护卫肖虎,誓死要推翻当时城主的统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城主虽是庸才,但周围一批趋炎附势之徒深知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也誓死捍卫城主的统治。最终拉锯战下来,肖虎一方取得了胜利,洛阳城重建,百废俱兴后经众人推举,肖虎成了洛阳城的城主。他没有忘记当初的恩情,于是与洛逸、莫离、李尚三人结拜,一同守卫洛阳城。

数百年来,洛阳城再现奇景繁荣昌盛,肖家世代更替继任城主之位,洛家、莫家、李家在旁辅佐,因为建城需要发展经济,便由肖家掌政,其余三家的重心逐渐往商转。如今是城东肖家,城西莫家,城南李家,城北洛家。

可在十多年前,城南莫家一夜之间就被灭了门。城主肖诚大为光火命人即刻彻查,一日内便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是洛阳城外的匪帮所为,匪帮因生意问题与莫家积怨已久,奈何莫家的身份特殊,于是他们苦思冥想对策,最终策反了莫家当家最信任的人,并打算在动手那晚提前在莫家人的饭菜中做手脚。任凭莫家当家的武艺再高强,也防不了自家的白眼狼,最后莫家上下男女老少无一人生还。肖诚一令之下铲平了那个匪帮,可惜莫家被灭,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城南莫家也成了往事云烟。

如今洛阳城的三大家族,肖家为首仍是不可撼动的尊贵,一脉单传的肖诚仅有一房,出一子一女,男名肖厝年方二十六,女名肖衍年芳二十,虽武将之后但文武双全。

李家家主李文允,已七十有五,膝下二子一女。第二子病逝多年,女儿远嫁。长子李铭泽五十有三,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李若溪三十有四,体弱多病未曾婚配,次女李婉儿年整三十待字闺中。

相比其他两个家族,洛家稍显子孙福旺,洛一的爷爷叫洛无畏年六十九,娶有三房,各房出一子一女,大姑二姑都已远嫁,三姑洛舍舞招的洛阳城上门的女婿住在洛家府邸。洛一的大伯叫洛隐初,也就是纹左的师傅,洛一和洛不二的父亲排行第二已经过世,然后就是三伯洛如寒。



暗 算

洛家府邸不愧是洛阳城的名望世家,朱门墨匾气势非凡,苍劲有力的洛府二字如明镜高悬一般具有震慑力。宅子很大,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亭台楼阁风格独特,红漆柱子的长廊不时有下人往来。

洛如寒走在最前面,仆人们远远看见了都恭敬地退到一边,一群人簇着纹左和洛不二走过长廊,几经周转到了洛府大厅。大厅空旷但不失格调,大厅正前上方挂有一匾,书思无邪三字,气势恢弘。一老者坐于大厅之上,须发白如雪双目有神,身着青色长袍坐姿坚挺,望着走进大厅的一行人。老者下方左侧坐着一位妇人和一位中年人,两人约莫年有四十,女的头上发髻繁琐饰品繁多但丝毫不影响她的一举一动,男的正襟危坐显得有些拘谨。

到了大厅,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丫头们上了茶后也退了下去。洛如寒坐下后,端起一旁的茶水细品,暂时变成了无事之人。毕竟是在洛家府邸,洛不二看了纹左一眼,也坐到了一旁,只留纹左一人站着。纹左细细打量着老者,对比着师傅洛隐初口中的父亲,找着现实与描述中的不同。

约莫着一炷香的时间,老者与纹左的气势对峙着,其他人都仿佛成了空气。最终是老者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先开了口:“听闻你昨夜大闹了忤逆孙儿的酒楼?”

“不不不,您听错了,我只是带走了不二。”纹左心虚,顾左右而言他。

“荒唐!不二是洛家的小姐,你大庭广众之下掳走她,让我洛无畏颜面何在!”老者正是现任洛家主事洛无畏,说话间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硝烟味儿,他半眯着双眼仔细想了想,压制住了心里的怒火:“再问你一句,洛隐初人在哪?”

“师傅没说,我也不清楚。”纹左面对洛无畏的怒火,没有太多的害怕,他只是尊重眼前人是师傅的父亲。

“好一个师傅,他连我这个父亲都敢忤逆的人,居然有脸误人子弟?”洛无畏一脸不屑,眼中的少年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直蝼蚁般的存在。

“师傅让我带不二走,既然今日您在这里,请您……。”纹左淡淡一笑,顺势鞠了一躬。

“小心!”洛不二不自觉喊了出来,她看着洛如寒手里的茶杯盖子直直飞向了纹左,而纹左此刻还没直起身子。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到洛不二身上,洛不二看到了对面女人脸上的警告,她只能压制住自己。

纹左已觉察一股杀气朝他袭来,但看着神色自若的洛无畏,纹左深吸了口气凝神闭气没有闪躲。茶盖在洛如寒的手里成了杀人的利器,擦颈而过在纹左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印,随后掉落地上成了碎片。鲜血溢出又浸入了纹左黑衣领中,几丝断掉的黑发在空气中下沉,纹左身后的斗笠也掉到了地上。

“父亲,这小伙子好身手。”一旁坐着的妇人笑吟吟地看着,手上还端着茶细品,她正是洛无畏的小女儿洛舍舞。旁边的男子手有些抖,他是洛舍舞入赘的丈夫。

“师傅可没说过,他的家人如此蛮横。”纹左心中有气,压抑得难受,若不是洛如寒千叮万嘱不能与洛家起冲突,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洛如寒听了准备起身,但被洛无畏的眼神制止了。洛无畏看着眼前的小伙子,思索片刻,便说道:“你来洛阳城无非是要带走不二,我留下你无非就是想知道洛隐初的下落。那这样如何?你告诉我洛隐初的下落,等我找到他,你就可以带走不二。”各取所需显然是两全其美之策,洛无畏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洛不二听了极其诧异,首先大伯洛隐初很多年都没回过洛阳城了,她并不知道洛家在寻找大伯。其次在洛家她洛不二是个无足轻重且自由的人,她离不离开不由洛家说了算。可如今被洛家拿出来当成交易筹码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因此内心的疑虑更加深重。

“原本师傅允许我擅自带走她的,没成想她倒成了你们的筹码。”纹左看了眉头紧锁的洛不二,心里有些不开心了。“不过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告诉你我师傅的行踪。”

“那只能留下你,让大哥自己回家了。”洛舍舞笑着轻言,语毕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轻轻起身目光寒冷。手指轻弹,一道银光闪过直刺纹左的胸口,眼见着银光将至,纹左一侧身轻松地躲过了。看着银光没入大厅的柱子,一截在外,原来是一根银针。

洛舍舞一计未成,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轻触机关匕首变成了一把灵巧的短剑。剑身流光四溢刃锋无比,连纹左也不禁在心里赞叹道,好剑!洛舍舞挥动短剑,周围的气息也跟着改变,从小习剑的她已能娴熟控制剑气。

打斗中,纹左丝毫占不到上风,地上的斗笠也在一次勉强的闪躲后被洛舍舞劈成了两半。剑气过后,洛不二身边的茶桌也缺了一个角。洛不二看着缺了角的茶桌,纵使心中万分急迫,也不敢妄动一分。她清楚自己祖父和三伯的本事,可以说在这大厅之中武功最次的就是她。

必须得想想办法!洛不二仔细想着对策,祖父和大伯的事情由不得她管,现下她只想让纹左安全离开,那个初次见面的少年已让她的心泛起涟漪。思来想去,洛不二觉得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她,洛一。

洛如寒睥睨了一眼起身欲走的洛不二,暗自用了力,他手里的茶冒着热气,茶杯在手中开始变幻,在杯子快要破碎的一瞬间,纹左反向朝洛如寒扑了过去。原来纹左一直关注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洛不二起身的同时,已察觉了洛如寒的动作,他怎能放任不管?于是有了刚才的一幕。待洛不二反应过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舍舞手中的短剑划过,剑气还带着几块黑色的碎片飞舞。扑过来的纹左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他能感受到背后的凉气以及随之而来彻骨锥心的疼痛。

洛无畏眼里带着赞许,似乎在观赏一场势均力敌的切磋。洛如寒看着此景,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他轻抿一口茶水,将茶杯放回了茶桌。洛不二的身子僵住了,看着纹左强撑着疼痛而扯出的微笑,她极力忍着想要大声叫喊的冲动,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洛舍舞没给纹左喘气的机会,上前一手抓着纹左的衣领,另一只手轻挥衣袖,一股莫名的香味闯入纹左的鼻息,随后他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姑姑!”洛不二冲过去推开了洛舍舞,跪坐在纹左身边,她小心翼翼将纹左翻身抱在怀里,眼前的少年皮肤有些苍白。洛不二搂着纹左感觉手黏糊糊的,她颤颤抖抖将手举到视线内,随之满手的鲜血映入了眼帘,一股血腥味钻入了她的鼻孔。洛不二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洛无畏,一旁自带微笑玩味不已的洛舍舞以及旁若无人的洛如寒,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厌恶。姑姑的暗算、大伯的试探、祖父的袖手旁观,这一切都尽收洛不二的眼里,她感觉如此恶心,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可是纹左还在这里。

“他死不了。”估计是看不下去洛不二脸上的阴晴不定,洛舍舞好心告知,“不过再不医治,也差不多了。”

“祖父,我要带他去医治,等他……”洛不二带着乞求,看向洛无畏。

“够了!”洛无畏脸色铁青,今天的事情算不得光彩,但为了探知洛隐初的下落,他也允许不折手段。看着洛不二一脸哭丧的样子,他大为光火:“来人!带下去。”说完便离开了大厅。

“走吧?”洛舍舞一脸戏谑看着地上的洛不二:“你跟洛一不是很讨厌洛府吗?那就走吧?”

洛不二看了一眼怀里的纹左,转而眼神直直地盯着洛舍舞,直到有人将纹左带走她才起了身,洛如寒不知何时也离开了,眼前的洛舍舞和她的丈夫也在洛不二的注视下离开了大厅。



真 相

“你还没醒。”一个熟悉而浑厚的声音响起,周围是熟悉的气息。洛不二感觉脑中一片混沌,她使劲撑开沉重的眼皮,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周围的景象才清晰了起来,落入眼中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哥。”洛不二握住洛一的手,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在洛一的搀扶下她才坐了起来。洛不二回望四周,才发现这是她的房间,此时洛一正坐在她的床边。“我这是?”洛不二仔细回想,纹左苍白的脸和他手掌上醒目的鲜血再次浮现在了她脑海,但后来的事情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中了姑姑的毒,还未踏入酒楼便晕倒在地,到现在已昏迷十日。”看着洛不二苍白的脸,洛一只觉得心疼,想到那个洛府,洛一心中的怒火又开始燃起来了。

“纹左受伤了,很严重!哥,你要救他!”洛不二突然变得着急起来,十日了,不知纹左怎么样了,想到那些人的嘴脸,洛不二感觉有说不出的厌恶。

“你别急,我有事说。”洛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洛不二,“这是十日前收到的,中途被截下了。”

洛不二安静下来,打开纸条一看,纸条上的字迹非常熟悉,上面嘱咐洛一务必让洛不二跟纹左离开,十日后相见。落款是洛隐初。“到底出了什么事?”洛不二看得一头雾水,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她发生,而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起来吧,大伯已经到了。”洛一暗自叹了口气,他只知道一部分的事情,看来需要大伯洛隐初告诉他们真相了。

洛一先行到了客厅,洛不二梳洗一番也随后到了。大厅的客座上坐有一男子,星眸剑眉嘴角轻扬,手里握着一把淡雅的折扇在胸前轻摇,若不是高束的青丝中有不少的白发,不少人会误以为这是一俊朗少年。

洛不二走到男子面前,掩饰不住的欣喜让鼻子有些酸涩,随后一下扑到男子怀中,嘴里轻声呢喃:“大伯!”

“不二,你没事就好。”洛隐初轻轻拍了一下洛不二,扶着她站了起来。十多年不见,洛不二已出落得端庄美丽,眉眼之间婉转如玉跟她的母亲神似。不过现下并不是叙旧的时候,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萌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在洛府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萌萌?”洛一嘴里叨念着,这个名字他非常熟悉,“洛萌萌?你是说那个动不动就哭鼻涕的洛萌萌?他是纹左?”洛一难以置信,他没想到那个小时候扭捏矫情的洛萌萌,居然会是那晚气势逼人的纹左。

洛隐初听了有点尴尬,这话可真不好反驳。想当初他洛隐初也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那个洛萌萌培养成了如今的纹左。现如今的纹左除了偶尔爱胡闹外,基本没有小时候的影子了。

洛不二听得云里雾里,她和洛一从小一起长大,她的记忆里从没有过洛萌萌这个人的存在,难道又是因为失忆?想到这里,她脱口而出道:“我怎么不认识洛萌萌。”

洛隐初暗自皱了下眉头,准备转移话题,却被洛一接过了话:“洛萌萌是大伯的入室弟子,你从小就和洛萌萌一起习武练艺,可能你因为那次坠崖后失忆才忘记了。”洛不二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失忆了那肯定记不住了,难怪她会觉得纹左有些熟悉。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有事先走了。”洛隐初对某些事情很忌讳,于是打断了他们,又打开手里的折扇一边摇晃着,一边告别。

“这么快就急着走了?”一个女声传来,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

“婉儿姐?”洛不二看到李婉儿走进来,有些惊讶。

李婉儿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洛隐初的身上,十多年了他的相貌一点没变。见洛隐初不作声,李婉儿的心有些酸楚:“当初走了是因为恨我们李家,如今又回来了,是因为当初的事情败露了吗?”

洛隐初听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李婉儿说的事情正是他一直抵触的真相,但他此次回洛阳的目的并非如此,他有些担心李婉儿会口不择言泄露了秘密,于是准备拉着她离开,却被李婉儿一把甩开了。

“你们都是一家人,不用遮遮掩掩。”李婉儿见洛隐初还想隐瞒,情绪有些失控,高傲如她竟然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她李婉儿心心念念了洛隐初这么多年,即便当初李家有错在先,他也不应该不辞而别。“洛家能有多清白?你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吗?”李婉儿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心中的委屈与愤懑交织让她有些恍惚。

洛隐初看着面前的李婉儿,心中升起一丝愧疚,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惊讶的洛一和洛不二,洛隐初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我此番前来除了救出萌萌,还有一事,我要还原多年前的一桩真相。”

洛隐初娓娓道来,除了李婉儿义愤难平仍旧沉浸在对洛隐初的埋怨中,洛一和洛不二都仔细听着。

十六年前,老城主病重新城主肖诚继任,当时洛阳城内风云涌动,洛阳城外匪帮肆掠。城主肖诚彻查一番后发现,除了东南西北四大家族外,其余大小家族私下都有所动静。为了稳固洛阳城的安稳,肖诚让最信任的莫家家主莫奈接手彻查。莫家的家主是个深谋远虑之人,在彻查中发现,城北洛家与城外的匪帮相互勾结,将洛阳城上供到京城的贡品以及上交的粮草沿途拦截,且洛府私下养兵练战,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这一惊人的发现导致了莫奈的不安。

莫奈膝下一子二女,长子莫是非,长女莫是雨,次女莫是柔莫,莫家与洛家交好,长女嫁给了洛无畏的二子洛北果,生下了洛一和洛不二。不仅如此,莫奈想着洛阳城是四大家族共同进退浴血奋战拼下来的江山,哪能让一己私欲膨胀毁了这大好的洛阳城。恻隐之心悸动,莫奈连夜赶到洛府与洛无畏对峙,洛无畏丝毫不隐瞒,并给莫奈展示了他的宏图大志,末了还欲说服莫奈加入到他的阵地中。莫奈光明磊落,一口否决了洛无畏的邀请,两人的谈话由此而崩。

莫奈回家后彻夜未眠,他仔细思索了一天,最后还是决心如实向肖诚禀报。莫是雨当天回了一趟莫家,与平常无二,只是待了一日便回了家。第二天整个洛阳城轰动了,莫家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死在刀剑之下,除了莫是雨外无一幸存。肖诚知道后无比震惊,最后限令李家和洛家一日之内必须查出真相。李婉儿的祖父李文允接过了差事,并在一日之内找出了凶手,证据直指洛阳城外的匪帮。肖诚大怒,率领一众守城将士和他的心腹死士,直接踏平了洛阳城外的匪帮,几百匪徒男女老少无一幸免。血洗匪帮震慑了洛阳城内外,也让震惊整个洛阳城的莫家灭门惨案由此结束,从此洛阳城的世家只剩下城东肖家,城南李家和城北洛家,城西莫家只剩断壁残垣与一段血腥的过往。

洛隐初眉头紧锁,记忆打开除了鲜血、背叛还有自责与愧疚,他一脸凝重,对着李婉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也不知父亲使了什么手段,让一向自诩公正的李家都不敢招惹,硬是用几百条人命保住了洛家的地位。”说到这里,洛隐初嘴角勾勒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看着一脸深思的李婉儿,没再多说了。

洛一和洛不二心里都沉重了起来,无论是莫家也好洛家也好,那些人都是活生生存在的,因洛家的一己私欲,莫家遭到灭门,因洛家为了自保,即便是匪帮也惨遭屠杀。当初因为年少,他们还不懂得失去亲人是怎样的痛苦,放到如今,他们完全无法想象,是怎样的贪欲驱使才能那么轻易地终结几百人的性命。父亲的沉默和母亲的郁郁寡欢,最终双双离去,这是不是宿命。

“母亲是因为得知真相,才郁郁而终的吗?”洛不二眼前起了迷蒙,那个笑起来眼眉如月牙弯的母亲还活在她的记忆里,包括她临走时的安详。

“你母亲和父亲自知罪孽深重,姑且算是畏罪自杀罢了。”李婉儿面无表情地说道,心里升起一丝恨意。

“好了,不提这些了,婉儿你跟我走。”洛隐初有些怒气,他收起折扇,去拉李婉儿,却再次被李婉儿推开。

“什么不提?当年他们的母亲莫是雨在洛家败露后,生怕受到牵连,在莫家家主向城主禀报前回了莫家。莫是雨的毒在洛阳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她也真够狠啊,就连父母兄妹都不放过,如果不是她做的孽,莫家上下数十口人怎会丧生于区区匪徒手里?”李婉儿一手攥着胸前的衣襟,任由眼泪滑落,心里的痛楚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觉得万分的讽刺,“是柔姐当初十月待产,腹中的孩儿是我李家的骨肉,莫是雨她怎么就忍得下心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她怎么就那么残忍,让我哥痛失所爱,如今成了废人!莫是雨不也毁了李家吗?”李婉儿的眼泪止不住,心更觉得疼,撕开记忆唯有更刻骨的伤痛。

洛隐初是知道实情的,他表情凝重,看着傻愣愣不知所措的洛不二,一时竟想不出安慰的话语。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应该由下一辈的人来承担的,无论是莫家、洛家、还是李家,每一个世家都背负着不干净的罪名,老一辈也好,洛隐初自己也好,谁都不是干干净净的人。屋里的气氛显得凝重,得知真相的洛一和洛不二还在恍惚之中,他们不知身为洛家人该如何面对面前的李婉儿。

良久,洛隐初叹了口气,说道:“那四年后的坠崖呢?”眼神严厉直抵李婉儿的心底。

李婉儿闻言,身子一僵停止了悲恸,看着洛隐初严肃的神情,她哑然。

自小洛萌萌和洛不二就师从洛隐初,他们习武练艺的地方就在离洛府不远的双姊山,说是双姊山是因为此山绵延环绕形成一圈,中间一条山脉生生将环绕的山一分为二,中间是一个湖泊,湖泊也被一分为二,两侧景致大致相同,是为双姊山。洛隐初带着年幼的洛萌萌和洛不二在湖边搭建了房舍,一住便是几月之久,几月之后便搬到另一侧。双姊山上路崎岖,悬崖峭壁不可胜数,其中最为凶险的便是分割湖泊环山的那一条山脉,蛇虫虎豹络绎不绝,寻常人等都敬而远之,若要强行穿越也要花上几日的时间。

洛一是记得那次坠崖的,听说大伯洛隐初有事离开了双姊山,留下的洛萌萌和洛不二两人去了那条山脉,被找到的时候两人都躺在山崖下的乱石中,身负重伤回天乏力。洛隐初回来后大发雷霆,将闻言而来的洛家人都遣走后,将洛萌萌和洛不二带回了湖边小筑疗伤,并阻止任何人前往探望。数月之后,洛隐初回了一趟洛家府邸,将洛不二带了回去,此时洛不二的伤虽无大碍,但已经严重失忆。此后洛隐初回洛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再然后便离开了洛阳城,十数年来杳无音讯。

众人的思绪都在各自流转,最终洛隐初打破了沉寂:“真相有时候比你知道的更残忍。”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胸口的烦闷道,“先救出洛萌萌再做打算吧。”

李婉儿此时已恢复了平静,她看了一眼洛一和洛不二,将视线转到洛隐初的身上,她想了想说道:“李家当初为虎作伥是因为被抓住了把柄,当时洛阳城内动乱,祖父为保李家平安,私自养了一批死士,你知道私养死士是死罪。”她见洛隐初点头表示赞同后,继续说道,“这原本是一件秘密的事情,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时值莫家灭门,城主要求祖父彻查此事,洛无畏突然上门拜访并以此要挟。祖父为保家族命脉,不得已与洛家沆瀣一气,将罪名转嫁到了匪帮身上。”

洛隐初听了表现得很平静,陈年旧事最是伤神,很多事情他心早已明了。身为洛家人,家族的手段他最清楚不过了,不过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跟面前的洛一和洛不二解释说明。

长叹一声后,洛隐初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他对洛不二说道:“我救出萌萌以后,你就和他离开洛阳,越远越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不止李婉儿,他也恨洛家,恨洛家追求权力不折手段,恨洛家为自保攻于算计,人命呵,在洛家心里算得上什么?

“大伯,从小你教我荣损同担,既然是洛家种的因,我作为洛家人理应一同承担这果。”洛不二明是非,她爱娘亲,虽然得知自己的娘亲如此不堪,但她已自杀谢罪,作为女儿的她理应做些什么承担些什么才好为娘亲减少些许罪孽。

洛一听了洛隐初和洛不二的话,便知洛隐初想还世人一个真相,这必然与洛家为敌了。洛不二作为洛一最疼爱的至亲妹妹,她要参与,他就没理由置身事外,想通了便明了了,于是愤极而笑道:“虽然我一直不齿为洛家人,但不二是我的妹妹,有过需先由哥哥承担才是。”

李婉儿看着面前三人,血亲炽热让她眼前朦胧起来,不过也由不得感慨,她整理好情绪,打断了面前的温馨。“十多年来祖父一直深深自责,本想向城主坦白,但苦于阻碍太多。现在隐初你回来了,这次救你徒儿也请算上李家,他日我再让祖父到城主面前请罪。至于李家的未来,就看城主如何发落了。”

洛隐初听了,点点头表示赞同,据他了解洛家数十年来追名逐誉,没有完全的准备是不可能如此跋扈。有了李家的支持,救出洛萌萌的胜算也多一成。

“可是隐初,李家的死士只有二十名,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增加。据我所知,洛无畏这么些年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壮大,恐怕洛家死士的数目无法估计。”李婉儿担心势力单薄,对这次营救没有好处。

死士,洛一和洛不二是知道的,养死士是城主才拥有的权利,死士舍死忘生只忠于城主,跟守城护卫相比,死士才是武力最强的存在。一个死士对洛一他们来说不是问题,但数量众多训练有素绝对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殊不知李家和洛家会养死士,这要是被城主知道,不判为意图谋反还能是什么。

洛隐初看了几人一眼,平静地说道:“即便我死,也要救出萌萌。”洛隐初目光坚定,在场的人听了都觉察出一丝异样。



真 相 之 外

“城主,洛家有异动。”探子来报。

“嗯。”肖诚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夜已深,月色暗淡无光,漆黑的夜空,偶尔飞过一只乌鸦,嘶哑的叫声连带着让人感觉到这夜不详。洛阳街上一片寂静,刺骨的寒风将光秃秃的枝干吹得吱呀作响,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就寝。

洛家府邸外一片死寂,偶尔能听到落叶擦着地翻滚时的沙沙声,大门紧闭围墙坚固将洛府与外界一切隔离。府内灯火通明,照出在场人脸上不同的表情,虽是冷夜依稀可闻到淡淡的花香,假山顺流而下的水珠无力地拍打着水池,泛起的波纹将映在水中的光亮用力推开却显得徒然。火光温暖府内靠近围墙的树木与府外相异生得枝繁叶茂,花茎粗壮向上攀爬,借着繁茂的树丛、花丛感受,依稀能听到沉静的呼吸声。

洛无畏似乎早有预料,已提前吩咐人将场地打扫干净,整理出一个空旷的场地,靠近门口的位置已摆放好一排座椅,洛无畏一行人坐在场外正对大门的位置,早已恭候多时。

洛隐初扫视完一周,对身后的人点了一下头,随后先坐到那一排座椅的中间。随后坐下的是李婉儿的父亲李铭泽、洛一、洛不二、李婉儿。对面坐着的是洛无畏、洛如寒、洛舍舞以及洛舍舞的丈夫华子其。

洛无畏看着对面空闲的座椅,不禁笑道:“隐初,你这一出是打算让外人来看笑话的吗?”说完,看了一眼李铭泽和李婉儿,不屑之意尽显眼底。

洛隐初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心中隐隐作痛,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带萌萌离开。”

“哦?”洛舍舞听到这个名字,兴致一下提了起来,“大哥说的可是洛萌萌?我还以为他十多年前就死了。”丝毫不掩饰脸上的轻佻,她站起来朝洛如寒走近,“大哥知道我可是用毒高手,不知道不二感觉如何?”说完,又瞟了一眼洛不二。

洛不二捏紧了拳头,强压住内心的怒气,说道:“姑姑严重了,不二命贱,很遗憾未能如您所愿。”心底略微有些担心,不知那个说要三书六聘娶自己回家的少年此刻怎样。

洛舍舞鼻息连带着哼了一声,转身走回了座位。

“很好!”洛无畏大声道,声音中气十足浑厚有力,转而脸色变得阴翳,“隐初,一儿,不二,你们很好!想我洛无畏一生无所畏惧,为了洛家不惜一切培养了你们,而你们现在,居然要与我为敌!很好!”

几个很好落在洛隐初的心底,倒是解开了洛隐初心中的枷锁,他打开折扇,轻声说道:“父亲,你口口声声为了洛家,就可以欺上瞒下,可以陷害同僚,可以舍弃至亲,可以草芥人命吗?你口口声声为了洛家,就可以私养死士灭了莫家逼死北果夫妇吗?还有洛阳城外几百人的性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洛隐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让洛无畏脸上阴晴不定。

被自己的儿子戳了短处,洛无畏沉静片刻,不怒反笑:“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反目成仇了。”他一挥手,身后的人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两个人抬着一个担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担架上有个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微微煽动的睫毛以及皱着的眉头,不知在经历怎样的折磨。

“纹左!”洛不二轻呼,想要起身却被一旁的洛一拦下了,看着洛一严肃的脸色,洛不二忍住了心中的怒火。

“果儿太优柔寡断,娶到是雨是他的福气,不然是雨怎么肯帮我除掉她的父母。”洛无畏说道,丝毫没将洛一和洛不二的怒火放在眼里。“连自己父母都下得了手的人,她能养出什么东西来?”洛无畏看着怒火中烧的洛一,脸上的戏谑更深重了。

洛舍舞盯着担架上的人,接过话说道:“半死不残的人留着也没用。”说着,一脚踢在担架上,担架受力拆散开来竹块散落在地,担架上的人直直飞出,朝着洛隐初的位置。

未等洛不二做出反应,洛一脚下轻踏,飞身接住了,随后将洛萌萌安置在一旁。洛不二查看了洛萌萌的伤势,黑色的长袍已破败不堪,严刑拷打后的痕迹如此显眼,直刺她心口。心中的怒火再次燃了起来,未等她发作,洛一将洛不二牢牢地压制在了洛萌萌的身边。

“能带走人,就算你们的本事。”久未开口的洛如寒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几人似睥睨蝼蚁一般。

在座的人都站了起来,寒冷的空气开始凝聚着不安的气息,洛隐初看了一旁的洛萌萌,将视线转到了洛无畏的身上,目光冷峻不愠不火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

“自理门户之日,外人还需要看热闹吗?”洛舍舞轻笑道。

李铭泽未语,他此番是为了父亲而来,并带上了李家的死士。进了洛家府邸他便察觉到了不凡的气息,洛家果真私养了死士,并且数目众多他无法推断。今日便是死战也好战死也行,了了父亲的心愿,也断了李家和洛家的恩怨。想到这里,李铭泽挥了下手,周围传来轻微的响动,不多时一群蒙面的黑衣人站在了李铭泽的身后,这便是李家最后的底牌,二十名死士。

“就这样摊牌了吗?”洛无畏狂妄地笑了起来,“今日即便是你李家全部葬身于此,城主也不会有丝毫的觉察!”他傲慢、狂妄,这么多年了,终于有机会除掉李家的底牌,这是人生一大喜事!话毕,又一群黑衣人围了过来,将所有人都围在了中间,周围的树枝、花丛沙沙作响,不多时围墙也探出身影。

李铭泽暗自捏了把汗,他从未设想过洛家竟敢如此大规模地私养死士,黑压压的一片,气势高出太多压得李铭泽的心里闷得慌。他转身看了一眼李婉儿,李婉儿还若年少时般无所畏惧,完全没将周围的一切放在心上,眼里只有洛隐初一人。婉儿无惧,当父亲的他也就放下心来了。一旁的洛一也是未曾想到现在的局面,死士难缠,想要脱身简直天方夜谭。

洛隐初眉头紧锁,现在形势很不利,他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拖住他们,你们不要恋战,找机会先走。”

洛一倒是想开了,说道:“倒是从未和自家人动过手,今日一战姑且用尽全力罢。不二、婉儿、伯父你们三人找准机会先走,我和大伯随后就到。”

“命由人定,人定胜天。我是不会走的。”李婉儿一如既往倔强到底,她等了洛隐初十数年,不是为了今日的死别。

李铭泽若有所思,他最后终于开了口:“隐初,伯父知道现在并非儿女情长之时,但伯父有事想托,请你务必答应以后替我照顾婉儿。”

洛隐初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李婉儿,说道:“婉儿的情谊我何尝不懂,奈何我已有妻室。”他顿了顿,看着仍旧昏迷的洛萌萌,继续说道:“他便是我的亲骨肉。”

洛隐初的话犹如石头扔到了水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洛萌萌是洛隐初的亲生骨肉。最惊讶的莫过于李婉儿,她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洛不二失了神,一时间不知所措。

空气中夹杂一声呼啸,洛隐初立马回身拉过李铭泽,折扇打开顺势劈开了两根银针,落下的一根直直地刺入了李铭泽的左肩。没入左肩的银针冒着青烟,李铭泽的血肉滋滋作响,银针有毒。李铭泽强忍着疼痛拔出了毒针,左臂已动弹不得。洛一取出一只镖朝着银针来时的方向扔了过去,又拔出了身后的长剑。

李婉儿将李铭泽交给了洛不二,她怒火中烧,拔出佩剑冲向了洛舍舞,心痛与愤怒交织,此刻只有洛舍舞的性命才能平息她的怒火。洛如寒直接站到了洛隐初的面前,至亲的情谊温暖不了他冰冷的心。洛隐初冷笑,打开了折扇,这兄弟的情分不要也罢。

洛无畏冷眼旁着面前的一切,几十年的记忆不断地在他脑海闪现,他承认自己是冷血无情的,冲到他面前的李家死士无一例外都成了他手里的阴魂。当他看到一旁的洛不二拼命地护着身后的两个废人时,不禁怒火中烧,心中升腾起一股杀意。洛无畏轻拍座椅,一跃而起冲向洛不二,掌中凝聚起一股气势对着洛不二的胸口而去。眼见着就要靠近,洛无畏突然察觉有东西袭来,他停在空中的身子立马下落,在原地一旋转,利落地躲了偷袭。东西落在地上还滚动了一段距离,仔细一看是块石头,洛无畏看着石头过来的地方,围墙上空无一人。

洛无畏的动作惊动了洛隐初,只见洛隐初一个箭步跃起冲到了洛无畏的面前,洛如寒随后赶到又与洛隐初纠缠起来。洛一解决了一个死士,随手擦掉了脸上的血渍,刚才的事情洛一也看在眼里,他见三伯洛如寒死缠着大伯洛隐初,让祖父洛无畏有了可乘之机,于是剑锋一转便跑到洛隐初的面前挡下了洛如寒的招数。洛隐初得空,走到了洛无畏的面前。

“你果真是能对至亲下手的人。”洛隐初说着,心里有太多的怨恨。

“你的徒儿就是你的亲骨肉吧,只是不知此时他娘的骨灰是否还在那匪山之上。”洛无畏知道诛人不如诛心的道理,字字如针扎在洛隐初的心上。

“今日若我死便罢了,若是活着,我便让整个洛阳城的人知道真相!”洛隐初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他眼里充满了血丝,只剩下最后的理智冲向了洛无畏。

“姜还是老的辣!不仅杀人,还不忘诛心。”蒙面人匍匐在围墙之上,看着府内的刀光剑影轻言。他旁边也有一个蒙面人,只是紧皱着眉头,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府内的气氛越发紧张,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人不停地倒下,残肢散落在地上、树上、花丛里,鲜血喷洒在地上、树叶上、人的心上。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没有痛彻心扉的呐喊,只有来自地狱的微笑,微笑过后便是死亡,死亡的冰冷肆意地抚摸着逐渐变凉的身体。

“是时候了。”先前没有说话的蒙面人说着,一闪身离开了围墙。

李婉儿躲过洛舍舞的剑气,却没躲过洛舍舞随后的一掌,她直觉胸口一闷,一股咸腥涌了出来。李婉儿强忍着将咸腥咽了下去,却只能眼看着洛舍舞的剑快至胸前,她虽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李婉儿等了一会儿,却迟迟未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于是睁开双眼,只见洛一的剑指在了洛舍舞的胸口。李婉儿随即抓起落在地上的剑,艰难地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砰!一声巨响格外震撼,洛家府邸的大门轰然倒塌。在场的人被这声响镇住,都停了下来。洛无畏一脸阴沉看着门口,李婉儿手上的剑又掉落在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指向了大门所在。

一队人很快走了进来,为首的蒙面人站到了场地的中央,后面的队伍不停地涌入,直至将场地所有人包围,弓箭手匍匐在围墙上,手里的弓箭对着府内形成外圈的包围之势。蒙面人解开面纱,将黑色的披风扔到了地上,脸色严峻眉宇之间透出一股英气,左手一把大刀已经开刃,刀锋森寒,跟主人一样冷。

那人一抬手,声音威震四方:“动手!”语毕,手起刀落,旁边的一个死士闷声倒地。

接着一个又一个,死士们都眼看着刀剑弓箭落在自己的致命处,没有哀嚎没有求饶,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急促过。刀剑过后,人影缓缓倒下,拥入了大地冰冷的怀中。洛不二捂住了嘴,任凭眼泪从脸上滑落,她极力控制住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她做不到,刀光剑影中一个又一个生命消逝,她想抓住却无从下手,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她忍不住大叫了出来!声音刺破长空,在洛府回荡,凄惨悲凉一涌而上,她感觉自己的全身都颤抖着,紧握的双手让指甲嵌入了血肉中,身体的疼痛已经麻木,心中的疼痛衍生出的一种窒息感将她层层包围。

洛不二的叫喊声将洛无畏从震惊中拉回了现实,他的心开始滴血,一个个死士都凝聚着他一辈子的心血,心血被毁他愤怒不已,可当看到那人的那一刻,他知道这一切都完了。洛一和洛隐初见惯了刀光血影,看到面前的一幕也都震惊不已,特别是洛隐初,他仿佛又置身于十多年前那场屠杀之中,心中的愤懑不断上升又被眼前的惨景给生生压了回去。李婉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脸色煞白,即便待在洛隐初的身边,仍感觉不到丝毫的安全。

屠杀已经持续了数分钟,短短数分钟仿佛凝聚千万年的哀怨被一朝释放,哀怨盘旋在洛府上空,使得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厚,还有一种死亡的解脱。洛舍舞呆呆地坐在地上,脸色十分难看,望着父亲苍白的脸,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绝望,这是任人宰割的绝望。

“洛无畏,你可知罪?”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屠杀已接近尾声。

当最后一个死士倒地,洛无畏感觉全身无力,一下瘫坐到了地上,他脸色变幻万千,最后竟大声笑了出来,带着无奈带着凄凉。“好一个肖诚!老夫一辈子的心血都毁在了你的手上!”他看向肖诚的目光,夹杂着深深的恨意。

肖诚并没介意洛无畏的无理,他目光坚毅任凭血渍在他身上风干,此时风起托着他的碎发飞舞,混合着血渍的脸上有些沧桑。望着散落一地的尸首,肖诚深吸了一口气道:“洛阳城数百年基业由四大家族创建,我肖家承蒙举荐一直担任洛阳城城主之位,数百年来洛阳城百姓安居乐业,我自问没有亏待你洛家。祖先的规矩,不能私养死士,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备放过你洛家和李家。可如今你的作为让我如何处置?”没有人回答肖诚的问话,唯有寒风呼啸而过,卷起落叶飞舞。

“拥有绝世的功夫又如何?你保护不了至亲的血肉,众叛亲离的绝望作何感受?拥有旷世的权利又如何?机关算尽灭人九族之后,被无尽的愧疚折磨作何感受?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又如何?兄弟残杀以下谋上,孤家寡人坐拥空城作何感受?”肖诚字字诛心,接二连三打落了洛无畏的防备。

看着在场的几人都挂了彩,肖诚心中的愤懑仍旧没有平息,他指着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有些颤抖但不失严厉:“数百年之前,你我的先祖在这里不畏生死拼下了洛阳城,而如今的你我再次站在这里是打算毁了洛阳城。真是讽刺!十多年前,洛无畏勾结洛阳城外匪帮,以为我不知?我让莫奈追查此事,只是想试探洛阳城在你们心里到底有多重要。结果亲如手足的莫家就这样被你洛无畏给灭了!你机关算尽以洛北果和洛不二性命要挟莫是雨,让她在莫家下药再栽赃给匪帮的事情,以为我就真蒙在鼓里?李允文那只老狐狸,以为息事宁人这一切就可以平息?荒唐!匪帮该除,为了洛阳城的安稳,我踏平了整个匪帮,为了不让事态扩大,给够了你洛家和李家的退路!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洛隐初居然跟匪徒之女有染!我更没想到是,洛无畏你贼心不死!李若溪的小动作以为能瞒过我?他挟持洛隐初和洛北果的骨肉想复仇,结果自己落得变成废人的下场!你们的报应还不够吗?!”

“我有罪!”肖诚的声音浑厚有力,穿透心墙。“罪其一,不该徇私。罪其二,不该放任。罪其三,杀孽深重!”语毕,一股温热喷涌而出。肖诚自断左臂,断臂飞出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再次震慑了所有人。

“父亲!”肖诚制止肖厝和肖衍靠近,任由鲜血汩汩而出,他疼吗?比之断臂之痛,是内心的悲悯之痛!扔掉了手中的大刀,肖诚用手指着洛无畏厉声道:“你也有罪!”

洛无畏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断臂,老泪纵横,颤声道:“我有罪!”洛无畏的内心防备土崩瓦解。

看着在场的人,肖诚表情愈发严厉,他大声说道:“今日我最后一次徇私,在场的听我处置!洛无畏禁闭洛府,此生不得出洛府半步,违者诛!洛舍舞即刻回夫家,永世不得踏入洛阳城半步,违者诛!洛如寒从今以后任洛家家主,只能从商。李允文、李铭泽免责,李婉儿从今不得踏入李府半步。”他看了看剩下的洛隐初、洛一、洛不二,还有洛不二怀中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叹了口气道:“洛隐初、洛一、洛不二你们三人在洛阳城的范围仅限于双姊山,其余地方不得久留。洛隐初之子无罪。”肖诚感觉有些困乏,他深吸了口气,继续下令道:“其余人等收拾残局。”说完,肖诚在肖厝的搀扶下离开了洛家府邸。



后 记

“你醒了?”洛不二看到昏迷数日的洛萌萌醒来,一脸欣喜。

“啊呀,疼!”洛萌萌嘴里喊着,还不忘拧了一下洛不二的脸。

“以后不能这样子,你是我哥。”洛不二现在已知晓了洛萌萌的身份,心里准备放下奢望。

“是可以三书六聘娶你的那个哥吗?”洛萌萌开心起来,自觉疼痛也减少了很多。当他看到洛不二一本正经的脸色时,他才收起了轻浮。

洛一走进来,看到洛萌萌已经醒了,心里诧异于他的恢复能力。尔后联想到洛萌萌这就是曾经那个扭捏矫情的人,他脸上的严肃瞬间褪去。“臭小子,你居然不认得我。”

“疼啊!”洛萌萌来不及躲,只得求饶。

洛一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给洛萌萌讲了一遍,顺便也把洛萌萌是洛隐初骨肉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他,洛萌萌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正当洛一想着怎么安慰洛萌萌的时候,他一下跳了起来,嘴里喊了一句我不信,然后跑了出去。

这是湖边小筑,凉寒褪去天气已开始转暖,洛萌萌带着一脸不爽在湖边走着,长久没运动筋骨欠佳。他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在湖边伫立着有些好奇,洛萌萌走近一看,原来是洛隐初,洛萌萌走上前,不知道该喊师傅还是父亲。

“你醒了?”洛隐初转身,看着洛萌萌一脸笑意,慈父般的温柔让洛萌萌起了鸡皮疙瘩。

“你都知道了?”洛隐初见洛萌萌怪怪的,心里已猜到了几分。

“啊?是是是,父亲?还是师傅吧。”洛萌萌自己都觉得别扭。

“臭小子!”洛隐初收起折扇,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说道:“这个你先拿着,我走了你再打开。”

“你快走吧。”洛萌萌接过书信,随口一说便觉头上一疼,洛隐初的扇子落在了他头上。

“我走了。”洛隐初说完,轻点足尖,在湖面踏浪而行。

“你去哪?”洛萌萌赶紧问,刚才可是无心之语。

“不知。”

“啥时候回来啊?”

洛隐初没有回答径直前行,不一会儿湖上起雾,洛隐初的身影就隐没在了迷雾之中。洛萌萌心里虽有些不舍,但兴趣早已转移到了手中的书信上,他坐在地上,将书信打开,这一路看下去,洛萌萌心里不知作何感想。等看完书信,洛萌萌的脸色突变,随后又雀跃着一蹦而起,朝着来时的屋舍跑去,身上的伤似乎已不疼了。

推门而入,洛萌萌直接蹦到了洛不二的面前:“说好了三书六聘,你可得嫁给我!”洛萌萌喜笑颜开,一席话让洛不二和洛一目瞪口呆。于是洛萌萌从怀里取出书信递给了洛不二。

洛不二打开书信一看,看完了之后只觉心里五味杂陈,愣了一会儿,她还是将信递给了洛一。洛一阅后,心底有些泛酸,他将信还给了洛萌萌之后,大步离开了。

风起尘扬,内心波涛汹涌,洛一看着眼前杂草丛生的一个土丘,强忍着心中的苦涩。他将土丘前的杂草清理了一番,就看到一块石碑躺在地上,半侧已没入土中。洛一将石碑取出后,又将石碑上的泥土抹去,碑上无字,这是无名之坟。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洛一转头便看到李婉儿挎着一个食篮走近,未知何物先闻酒香。

“隐初已经告诉你了?”李婉儿看着无字之碑问道,等了片刻见洛一没有说话,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当年的事情我难辞其咎,但我也是之后才听隐初说起此事,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此事才记恨于我,殊不知他早已心有所属,并且为了保护他的至亲,瞒我至今。”李婉儿的心在短短几天就变得千疮百孔,十数年的等待竟是一场空。“其实我来也是为了感谢你救了我。”

洛一不知此时该怨恨,还是该原谅,洛家的恩怨已了,他是否就该放下了?他拿出一把匕首,在石碑上一笔一划刻了起来。

十六年前,莫家灭门以后,莫是雨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莫是柔,莫是柔苦苦哀求,最终莫是雨痛下杀手随后取出了莫是柔腹中的孩儿,并将她交给了洛隐初。为了避人耳目,洛隐初将那个孩子带到了双姊山一侧抚养,此时真正的洛不二与洛萌萌在双姊山的另一侧。十二年前,洛不二与洛萌萌双双坠崖以后,洛不二没能救回来。为了掩人耳目以及保护莫是柔的孩子,洛隐初伪造了孩子坠崖的假象,并将她带回了洛家抚养,说是坠崖的后遗症,洛不二失忆了。两个女孩儿本就是血亲,长得颇为相似,于是莫是柔的女儿就代替了真正的洛不二留在了洛府之中。随后洛隐初将真正的洛不二埋到了山脉之下,并立下了这无字之碑。

李婉儿看着墓碑上的字,心底的愧疚又升了起来,洛家二妹之墓,落笔哥哥洛一。

“走吧。”洛一轻叹一声,不二终是他的不二。“回家!”拉过李婉儿的手,洛一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桌上有酒有肉,四人围在桌旁。

“洛一,你以前欺负过我,以后可得让着我了,我是你妹夫!”洛萌萌举杯,一本正经说道。

洛一未语,一饮而尽。

洛不二笑意盈盈,拿过酒壶,“哥,满上!”

洛一笑了,待酒杯再满,他举杯对着李婉儿,“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干杯!”

湖边风起温暖如春,舍内酒兴岁月静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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