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读一本关于唐诗宋词的书。书中写到诗人刘禹锡连续被贬事件。其实,提到刘禹锡,世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怀古诗,和他豪迈的性格。刘禹锡的确豪迈,大好年华都在贬谪岁月中度过,却仍然能写出“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和“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样开阔明朗的诗句,实在令人佩服。可以中肯地说,刘禹锡担得起“诗豪”的称谓。因为刘禹锡,很不喜欢孟郊他们,觉得他们总是哀叹个人生活的孤苦不幸,境界太小,招人烦。
可是,如今,自己有了一点阅历以后再来看刘禹锡的连续被贬和他的豪迈性格,却看出了他的冲动,还有冲动给他的严酷惩罚。
刘禹锡第一次被贬是因为参与王叔文的“永贞革新”,当时被贬的还有柳宗元等人,这一贬就是十年。这一次被贬,坚持了理想,为国为民而遭此劫难,可谓“贬得其所”。
回洛阳后写了《游玄都观》:
紫陌红尘拂面来,
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
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首诗让刘禹锡获得了一个“诗语讥忿”的罪名。皇帝很生气,一怒之下,下令将刘禹锡贬到播州。播州在今天的黔北遵义一带,山高谷深,当时尚未开发,是“瘴疠之地”,人在那里很难生存。当时刘禹锡的母亲年事已高。他的好朋友柳宗元知道后,对朋友说:“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刘禹锡字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里无母子俱往理。”于是给皇帝上条陈,愿意代替刘禹锡去播州。柳宗元上条陈的同时,官员裴度也向皇帝求情:“播州极远,猿猱穴所宅,禹锡母八十余,不能往,当与其子死决,恐伤陛下孝治,请稍内迁。”于是刘禹锡被改去连州。
柳宗元很够意思,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情愿自己去播州,也要保护刘禹锡和他的母亲,他完全是将刘禹锡当自己的亲兄弟,把刘母当自己的母亲看。裴度是个有能力的好官,韩愈被贬时也是他跟皇帝求的情。在这两个人齐心协力的帮助下,刘禹锡才免去了带着一家老小去播州的悲惨命运,去连州当了刺史。
假设当时没有柳宗元和裴度,或者他们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刘禹锡恐怕只有带着高堂老母去播州受苦了。自己受苦倒也罢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也跟着受罪,诗人于心何忍!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自己一时耐不住性子,写了一首讽喻诗。这一贬就是十四年。这十四年如果留在洛阳,可以做多少事情啊!就算仍然得不到重用,至少家人不会跟着受苦,跟着担惊受怕,跟着承受世俗势力之人的白眼。如果刘禹锡谨慎些,就不会被贬,也不用柳宗元和裴度这样为自己求情。
冲动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自己受罪,朋友亲人跟着倒霉,可谓害人害己。一分钟的英雄,不是真正的英雄。人进入社会后常常是这样,不愿忍一时之气,就必须长久地忍受。于是别人一年可以做到的事,自己得用三年十年,甚至永远都难以做到。而这个过程中,自己会郁郁不平,亲人朋友也跟着受罪,还要为自己担心。
郁林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犯过这样的错误,至今想起来仍然后悔不已。现在开始明白,真正的好朋友、好女儿应该能够生活得快乐,懂得保护自己,不会因为自己的任性、固执、冲动而受苦,这样才能让自己的亲人朋友受益。
因为一时之气口不择言是很不成熟的表现。很早以前不少老师都嘱咐过我:谨言慎行,不要随便说话。要知道你人太小,太年轻;人太小,真理也会变成谬误。现在,这些语重心长的话如同警钟每天在我心里回旋。
一首诗换来十四年的贬谪,代价太惨重了!十四年后,也就是文宗大和元年(827)春天,刘禹锡回到洛阳,当时他55岁。只是他依然不改冲动的性格,写了《再游玄都观》:
百亩中庭半是苔,
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花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今又来。
从大和五年(831)开始又被外放,历任苏州、汝州、同州刺史。有人说,这其实是《再游玄都观》惹的祸。
直到开成元年(836)秋,因为脚疾,刘禹锡才被改任太子宾客。六年后,也就是会昌二年(842),刘禹锡逝世。算一算,从35岁到55岁是20年,一个男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贬谪中度过的。刘禹锡自己也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只是,在这漫长的贬谪岁月中,刘禹锡是不是也曾经反思过自己的错误呢?
跟很多遭受贬谪的诗人(包括李白、白居易等大诗人)相比,贬谪中的刘禹锡乐观而积极,治理百姓、创作诗歌都取得了很大成就。可是,与其被贬后苦中作乐,不如被贬之前就谨言慎行,留在在京中任职。毕竟,被贬并非诗人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