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贫穷富贵,地位高低,我们曾经都有些无法挽回的事或人。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们想做到的不是什么风光伟绩,而是回到那些似乎微不足道其实却对自己意义非凡的时间点。我们希望这些事可以重新再来一次。或许当我们窥探了重来后的景象,我们会更有勇气去面对现在的自己。
惠仪怎么也没有想到,真实和想象只是一念之间。
2007年8月31号的早上,一阵闹铃声让惠仪从梦境中醒来。她闭着眼睛摸索到手机的位置,关掉了闹铃。正当她眯着眼睛,伸懒腰的时候,她发现床的另一边干净整洁,没有了丈夫的踪影。她瞥了一眼手机,时间是七点整。“真神经,这么晚了。”她连忙翻身起来,拉开了窗帘。阳光异常的亮,刺的她眼有些疼。
走出卧室,一阵阵薄荷鸡蛋的香味就扑面而来。这是她原本要准备的早餐。她马上放轻脚步,一步换作两步,慢慢靠近厨房。厨房推拉门半开着,上面很清楚映着一个忙碌的身影。她走到厨房门口,往里探了探身子。
“都什么时候了,赶紧洗漱准备吃饭!”厨房里传来了丈夫的声音,惊得她踉踉跄跄地进了厨房。文远身穿着她那件卡通熊的海军蓝围裙,左手拿着浸了些油的炒菜铲,右手垫着锅里的蛋饼,像是很会做饭。
“你起得这么早,怎么不叫我起来做?”惠仪说着抹了抹手上出的冷汗,看着锅里的蛋怎么煎糊。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做饭。
文远转过身,睁大了眼睛停了一会儿,然后摆了摆手说道,“你昨天那么晚才睡,今天也没指望你能起来做。”说着就把做好的第一锅薄荷叶蛋饼盛到了盘子里,金黄透亮,香气扑鼻,和她上周做的一样可人。明明是你忙到很晚吧?还能起这么早?你竟然还会做饭?惠仪有一肚子的问题,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子明已经踢里哐啷地下了床。
“妈妈,今天又是蛋饼?”子明在里屋的房间里问道,声音中带着久违的孩子气。
“昂,不过是你爸做的。”她朝着儿子的房间说道,想象着他定会跑出来张大着嘴看着自己,然后立马窜到厨房去看他爸的笑话。谁知今天他像是只安静的小绵羊,半天没有出来的意思,好像爸爸的蛋饼,他早已习以为常。
惠仪打开灯,拐进了洗手间。眼前的一幕让她差点叫出声来。这个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顺着雪白细滑的脸蛋儿落在肩头,清晰的眉毛下一对透彻的双眼,嘴角上还挂着些许亮红的唇膏,颇有一副职业女性的模样。她又拿起手边的梳妆镜,仔细端详——洗手间的镜子没有说谎,在梳妆镜中的她是一样的光彩照人。渐渐的,她眼角有些湿润,拿镜子的手也开始发抖。相同的地方,这不是第一次了。
昨晚她洗完脸,拿起毛巾擦拭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旁的黄毛巾像是有些褪色,眼袋有些暗紫,沾到水的自来卷发张牙舞爪着。她继续擦着脸,从凉到热,豆粒大的泪水一股劲地涌了上来。终于她的手掌隔着毛巾落在眼窝的位置,久久没有再动。她脑海里闪过,儿子已经上了高中,在学校住宿;丈夫工作早出晚归;父母在老家身子骨很好;就连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最近也开始摸索做网店,没空搭理她。好像儿子离开家的一瞬间,曾经那个最能吃苦耐劳的自己,现在成了一个最不被需要的人。时间都去哪儿了?她最近开始看书。她喜欢长篇小说,因为故事中有跌宕起伏,有变化和成长。可是每当她合上书,眼前浮想的画面很快就被现实打散。前些天她偶然读到一本书,讲母亲玛丽琳为了自己的医生梦不被耽误,抛下丈夫儿女,离家出走。她紧盯着那一段,专门拿笔划线标记。可是她明白,人生不能重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镜子里的她更年轻,更漂亮,更有活力,好像新生命的到来。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打理好了自己,她来到了餐桌。一杯奶茶,一小碗樱桃,一块儿热腾腾的蛋饼。她端起来刚泡好的热奶茶,上升的水蒸气让眼前白茫茫一片。
“慢点儿,还有时间,老周没到呢。”文远道。惠仪马上抬起头来,眼睛上的蒸汽这时候一点点从周围散开,像是洞房中的新人们一点点揭开面纱。当她看清了文远的面孔,她再次愣在那里。丈夫带着老式的方框镜,日渐发福的脸现在却是瘦削,身子也结实不少,就像是以前的那个文远。她拼命摇了摇头,文远也随着在她的视线中变得模糊,可是当她再次停下来,一切并没变。惠仪左手按了按太阳穴,这好像真的不是梦。
“今天你送我?”
“你要去上班,我要去送子明上学。又不是一路。”文远一字一句道,以为她昨天忙的太累到现在还没睡醒。可是在惠仪看来,丈夫像是在教一个刚刚识字的孩子去认这纷扰的世界。
“我上班?那儿子怎么办?”
“我在家忙活,带儿子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惠仪刚想反驳,眼前看到的一幕让她问不下去了。只见儿子静静地出现在她和文远的面前,和坐在椅子上的惠仪一般个头。小平头的儿子,眼睛明亮,一眨一眨地望着妈妈,有些害羞。他真的是儿子,只是比她想象的要小不少。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熟悉儿子了。如果在大街上遇到他,惠仪不敢保证能认得出来。
“妈妈,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子明问道,眼里满是期待。
“中秋能回来吗?”文远好像早有了答案。
“下周应该就回来。”惠仪感觉不是自己在回答。但文远以前就是这么回答的,那时候他也是这么年轻,那时候子明她一手就能扛起来,那时候……她突然不想继续回忆了。她心想,还管什么那个时候,她现在有了重来的机会。十年。以前所有关于自己的一切,都会像列车一样飞驰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再次找到这相同的列车,里面也不再是最初的乘客。眼前的现实,真是叫她又惊又喜。
门铃这个时候响了。在文远的催促下,惠仪赶紧收拾好行李,来到了门口。“妈妈,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儿子连忙跑到她跟前说道。惠仪直盯着穿鞋的手,心里却满是儿子的失落。她拉过子明,紧紧抱住他。要在以前,她会坚定不移的留下来;可是现在,她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做点自己想实现的东西。
文远也赶过来,提醒她东西不用忘带。惠仪转身望了望客厅,好像这个家一瞬间就要没了自己的痕迹。文远在一旁着急的看着,她向爷俩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她记起以前自己就站在和文远相同的位置,看着文远出门;可是现实却让他们互换了位置,好像她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也许以前的一切真是梦,就当从没发生过吧。她边想着,边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