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衣

    泽丹还是决定留在苏梅岛不再回来,每天早上去海边跑步,白日里把摩托车全部出租,夜里去酒吧喝下一杯调酒,每天一睡醒就是满眼的蓝天,只用一双人字托就可以代替所有鞋子,他心中无限的雀跃。

      30岁的泽丹还是C城写字楼里的所谓白领,每天脸上挂着同样的表情,处理一些同样的事情,薪水不高也不低,正好可以买上还不错的房子,公司不大也不小,上市已经在计划中,泽丹在这里不大不小刚好是一个主管,和28岁的女朋友矫阳在一起三年,刚好应该是说婚嫁的时间,矫阳是那种明艳动人的姑娘,有自己的事业,是这个城市里很出色的职业女性,一切都刚刚好,泽丹以为人生就是这样顺理成章。直到遇到茶衣。

    茶衣是泽丹公司新来的同事,因为名字特殊,泽丹多留意了一下。茶衣是那种很瘦小的女孩子,皮肤很黑,有时在阳光映射下黑的发亮,右手整个手臂上纹着猫的头像,猫的眼睛很有神,涂着黑色的指甲,有时候在公司茶水间遇到,她会偶尔抬头冲着泽丹微笑,她注意到泽丹看他手臂上的猫,她对他说:这是我的猫,后来死掉了。泽丹一抬眼看见茶衣的眼睛,只有一秒钟,泽丹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声。

  泽丹每年都会陪矫阳去旅游,当然一定是欧洲,矫阳很喜欢这些城市,泽丹一切都会顺着她,在一起的三年里,泽丹都会对她倍加宠溺,因为矫阳是他花了很多时间很多心血追回来的女人。对矫阳的爱,泽丹觉得除了父母便无人能动摇了。在米兰的大教堂门口,泽丹单膝跪地,向矫阳求了婚,矫阳泪流满面,回国后他们开始准备盛大的婚礼。

    发请帖的时候,茶衣说,新娘好漂亮啊,恭喜你啊。泽丹一抬眼又看见茶衣的眼睛,他下意识的避开了。这天因为全组人加班,泽丹担心茶衣和另外几个女孩子晚归,便提出送她们回家,最后一个下车的是茶衣,茶衣拿出烟放下车窗,然后换上很激烈的摇滚乐,开始使劲扭动身体,泽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疯狂的女孩子,平时矫阳都是高贵得体的,因为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各种舞蹈都精通,但都是在一些很重要的场合,他看见茶衣的长发随着吹进来的风乱飞,在车进隧道那一瞬间,茶衣把手伸到天窗外尖叫起来,泽丹,泽丹,你看,你快看,我的手一直在光带里穿行,泽丹,你再开快一点.......泽丹一扭头,和茶衣的眼睛妥妥的撞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见茶衣的眼睛,她的眼睛像猫一样透亮,眼尾上扬,眼球是棕色的,睫毛很乱很浓密的盖在上面,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曲的像月牙一样,眼尾布满了乱纹。茶衣下车的时候,突然扭头对泽丹说:泽丹,你要快乐点,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那么好看,里面是空的吗?泽丹的手突然抓紧了方向盘,像一个偷了糖吃的孩子被人抓住了一样的尴尬,整个夜晚泽丹在矫阳身边辗转反侧,一闭眼就看见茶衣像猫一样的眼睛。

  第二天泽丹接到茶衣请病假的电话,一般新来的员工都不会准假,但是泽丹允许了茶衣的病假,因为茶衣的声音已经虚弱无力。午休的时候,泽丹一直拨弄那几个数字,他想问问茶衣怎么样了,但是又觉得不太恰当,正当泽丹举起不定的时候,矫阳的电话打了进来:丹,我们今晚有一个派对,你下班后一定按时到哦,这个派对上有很多人可以帮到你,你一定要准时哦。泽丹挂掉电话,这已经是这几年和矫阳一起参加的数不清的派对了,能干的矫阳确实在事业上帮泽丹很多忙,很多客户都冲着矫阳的面子。生活嘛,总是走的平常人的路径,事业有成,家有娇妻,以后再有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孩子,泽丹说不上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从优秀的少年变成一个还算优秀的男人,都在人生的正常轨迹里面,轨迹外面的东西他不曾尝试。

  晚上矫阳依旧光鲜亮丽,全场焦点,挽着泽丹到处应酬,杯觥交错,矫阳迷人的舞姿让在场所有人为之倾倒,泽丹在旁边默默看着矫阳,突然电话响起来,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泽丹,我是茶衣,你能来接我吗?我没有其他人的电话,我在医院里急需手术,他们让我的亲人来签字,可是我没有能够联系到的人。谢谢你泽丹。

  泽丹这是第一次逆着矫阳来,他执意去了医院,茶衣因为宫外孕破裂大出血,急需手术,泽丹给医生说,我来签字吧。泽丹回家收拾衣服的时候对矫阳说自己出差了,这是泽丹第一次对矫阳撒了谎,聪明的矫阳并没有追问,整整一个星期,泽丹没有离开茶衣一步。茶衣像一张纸一样躺在病床了,头发如海藻一般倾斜下来,因为太瘦了,因为黑,她的锁骨突的很漂亮,茶衣麻药醒来拉住泽丹的手,说:谢谢你,泽丹。这是泽丹第一次拉住茶衣的手,冰冷而坚毅,也是第一次看见没有浓妆的茶衣,五官说不上漂亮,确实让人过目不忘,鼻梁上细小的雀斑非常可爱。这些天他们说了很多话,唯一没有说起过茶衣的孩子是谁的。

    很快,茶衣出院,泽丹回到正常轨道里,矫阳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只是茶衣再也没有回公司上班,茶衣说她要去过一些自己的生活,此时的茶衣已经32岁。

    泽丹和矫阳的婚礼如期举行,依然是矫阳喜欢的盛大,矫阳的锦衣华袍加上傲世的颜值,被城里人传了很久,只是泽丹,没有在婚礼现场留下一滴眼泪,他一直在寻找看见那个穿着黑衣手臂上纹着猫的茶衣。蜜月定在了希腊的圣托里尼,矫阳一手策划,非常精致。在出国前的一个星期,泽丹有个陌生电话进来,泽丹有着强烈的的预感,一定是茶衣:泽丹,我在苏梅岛,你听泽丹,我在骑摩托,这是风的声音,泽丹,你来苏梅岛,我带你去沙滩跑步,泽丹我不会回来了。泽丹轻轻挂掉电话,回头看这熟睡的矫阳,他到阳台上点了一只烟,此时他无比揪心的想念茶衣,那个又黑又瘦的女人深深扯住他的心,泽丹捂住嘴,悄悄的痛哭起来。

  第二天早上,泽丹突然对矫阳说:我们去苏梅岛吧,我从来没有去过东南亚的岛国。矫阳突然抬头放下拿在手里报纸说:那些国家都很贫穷而且到处是蚊虫,太没有品味了吧,丹,我已经安排好了啊,我们要把生活过的体面精致一点,再说,你知道,我的皮肤经不起那边的爆嗮啊。以后有时间我们去一趟哈密尔顿岛吧。你就可以潜水啦。泽丹突然哑口,这些年矫阳每次反驳他都很得体,从来没有任何破口。但是泽丹突然反感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带着项圈的猴子,被世俗生活捏在手里打转,他们都在操纵他,他的父母如此,矫阳也是如此,泽丹没有说话,默默收拾行李,他对矫阳说,我去一趟苏梅岛回来再陪你去圣托尼里。

  这大概是泽丹在30年里唯一做的最出格的事情,果然在机场的时候,矫阳的信息连环过来,告诉他,一定要在30分钟后在家里见到自己,不然就离婚,然后双方父母的电话也过来,说,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矫阳,我只想做一回自己,你能理解我吗?发完短信,泽丹关掉电话,飞机起飞那一刻,泽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释放了,他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茶衣,茶衣.....泽丹睡醒的时候,飞机已经降落在苏梅岛机场。

  出机场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茶衣,茶衣跑上去狠狠拥抱了泽丹,她还是那么瘦,因为烈日变得更黑了,她把长发全部梳成小编盘在脑后,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涂着牛血红的口红,黑色的指甲,背上的肩胛骨像蝴蝶一样突起,眼睛还是像猫一样,画着很黑的眼线,茶衣拉着泽丹出了站口,骑上摩托,茶衣说,抱紧我,茶衣骑的很快,头发打在泽丹的脸上,泽丹把头埋在茶衣的头发里,是青草的味道。

  茶衣租的公寓靠近查汶海滩,一拨开窗帘便看见蓝天白云,大海,这里确实很贫穷,以前和矫阳去的欧洲都是一派繁华,吃饭都要打领结的地方,在剧院看歌剧,在街头喝着咖啡都是精致的妆容。茶衣蹬着一双人字拖跳上跳下,她对泽丹说,晚上我睡地上,你睡床吧。他们出去吃饭,去路边摊吃了冬阴功汤,拿着烤肉串在简陋的街道经过,听见茶衣用流利的泰语和附近的邻居对话,晚上,茶衣带着泽丹去夜市买一些生活必须品,泽丹突然发现一对耳环,耳环上掉着一只猫,像极了茶衣手臂上的猫,泽丹执意买下来,给茶衣带上,茶衣笑的像个孩子,她说,泽丹,谢谢你。泽丹脱下昂贵的球鞋,穿上夜市上买的人字拖,和茶衣去了海边,茶衣在沙滩上狂奔,泽丹就跟着她的脚印一直复制下去,然后他们盘脚坐下来看着夕阳西下,泽丹一转眼,看见茶衣的耳上夹着一朵太阳花,嘴角上扬,夕阳在她脸上闪闪发光,泽丹忍不住吻了她,此时泽丹突然闻到空气里夹杂着海水香甜味道。

  那晚他们都睡到了地上,茶衣的身体像蛇一样盘曲着泽丹,泽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无穷的力量,他在进入茶衣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敞亮了,尽管很热,泽丹整晚都抱着茶衣,茶衣把手放在泽丹的脸上。

    泽丹,你长的真好看,你的眼睛该是有光的,泽丹,在那座城市里,你像没有灵魂的行尸。

    茶衣,这一次我抛下所有,只想见你一面。

  泽丹,不要逼自己做任何选择,我们的人生都会有印记,我妈妈是泰国人,和爸爸离婚以后就回泰国了,爸爸也不要我了,我从小和奶奶长大,因为奶奶很喜欢京剧所以给我取名叫茶衣,泽丹我们在不同的世界里长大。但是泽丹,我还是要喜欢你。

  茶衣,如果喜欢只是得到,那么你做到了。

  泽丹,我要你无时无刻都想念我。

  茶衣,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第二天茶衣带着泽丹去了帕岸岛,参加了满月派对,整个岛上灯火通明,人山人海,茶衣拿着酒随着电子音乐猛烈摇动身体,然后把酒一饮而尽。泽丹,泽丹,你快乐吗?茶衣,茶衣,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泽丹觉得自己已经把整个灵魂都释放了,以前的缺口好像被填满了,他紧紧拉着茶衣的手,不想放开。茶衣,你给我了另外一种生活,我所真正喜欢的生活。泽丹,这里才是我们真正生活的地方,一抬眼就是蓝天,大海,还有这群有趣的人。

    他们去了涛岛深潜,泽丹因为受不了压力反应,一上船就吐了,整个下午,泽丹就躺在茶衣的腿上,茶衣说,不怕,有我在。泽丹就迷糊着睡着了,他突然梦见自己被很多人遣送回国,过上了以前的生活,他一下惊醒,看见茶衣坐在身旁,他下意识拉紧了茶衣的手。茶衣,嘴角上扬,默默抚摸着他的脸。

    泽丹在机场抱起茶衣,一遍又一遍说,等着我。茶衣把头埋到泽丹的颈窝,说,泽丹,你一定要快乐。

    泽丹回国了,辞职加离婚要了泽丹半条命,最终因为母亲的自杀威胁,泽丹一样都没有做成,这一年泽丹32岁,他不得已继续选择在这座城市里继续当一具行尸走肉,只是矫阳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无法接受泽丹的背叛,泽丹也从不过问矫阳的私事,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为了父母的面子。矫阳依然那么美丽动人,泽丹会经常一遍又一遍想起海边的茶衣,黝黑的肌肤,青草的香气,像蛇一样的盘曲,光脚在阳台抽烟,还有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睛。

    45岁那年,泽丹的母亲去世了,48岁那年泽丹的父亲去世了,临走前,父亲说,泽丹,你自由了,你去找你想要的生活吧。泽丹跪在父亲床前嚎啕大哭。矫阳这些年因为没有生育,身材和容貌依然保持的很好,像当初刚刚相遇那样,明艳动人。

  矫阳,对不起,我还是想做回自己。

  泽丹,这些年你依然没有忘记过她,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矫阳,你没有输,只是她带我找到我的灵魂所在。矫阳,我们离婚吧。

  娇阳终于放开了泽丹,泽丹卖掉公司,卖掉老房子,留了一半给矫阳,带着剩下的钱飞奔到苏梅岛,快50岁的泽丹终于有了自己的人生,他步履轻盈,穿着人字拖,套着夜市上的体恤,哼着《back to begining》,买下了茶衣坟前的那块地,修成了茶衣最喜欢的建筑样式,买下一些茶衣当时骑的摩托样式,租给一些来旅游的人,以此为生,他的卧室的窗对着茶衣的墓碑,一觉醒来他能感到茶衣在他身旁。

  茶衣在泽丹离开第三个月发现自己怀孕,并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后来因为难产而死去了,孩子顺利生还,取名叫泽丹,老泽丹各种打听,知道了小泽丹在酒吧当了酒保,现在老泽丹经常都会去酒吧看望小泽丹,他有一双和他妈妈一样的像猫一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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