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的一辈子便要被圈在这山里。于是,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我们兄弟拼命地挣扎,为的便是逃离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三十年后的今天,那片熟悉却陌生的土地俨然成了我的故乡,成了我心头的一块病,隐隐作痛却无法治愈。
若真要去故乡寻找点什么,山上留有满满的回忆。
故乡的山压根称不上山,是一个个小土包。若你认真起来,一口气便能跑个来回。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亲切地称它们作““山””,只因为我们是山里的孩子。屋前屋后都是山,前山像个姑娘,春天,头戴鲜花,花枝招展;夏天,小扇罗裙,无限清凉;秋天,头顶硕果,姿态优美;冬天,银装素裹,纯洁无瑕。后山像个汉子,有着伟岸的身躯,宽阔的肩膀和博大的胸怀,承载着山里人的一切重。山里的人厌倦了眼前的生活,可以选择离开,但是山们不可以。它们遵守和造物主的约定,选择了厮守,选择了沉寂,选择了承担。它们走了,依依修竹便没有了扎根的地方;它们走了,亭亭水杉便没有了温暖的怀抱;它们走了,啾啾小鸟便没有了动人的嗓音;他们走了,归来的孩子便没有了梦中的家。
在山的记忆中,归来的人们喜欢在它身上爬来爬去,纵使汗流浃背,也乐此不疲;纵使气喘如牛,也前行不辍。他们抚摸着山的每一块肌肤,品赏着山的每一丝毛发,聆听着山的每一处声音,大声讲着他们自己和山的每一个故事。他们的子孙虽然听着,但只是出于恭敬地听着,就当是笑话一样听着。这时,山默默语言,也在听着,深情地听着。““啊,快来看,多清澈的山泉啊!””一个幼稚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沉静,一颗城市之心纷扰了所有的安宁。只有讲故事的人知道,这山泉以前不是水,是乳汁,养育了他和他的父辈们;这山泉现在也不是水,是眼泪,听了故事感动留下的泪。故事里,有摘果子的小顽童,不知疲倦地穿梭在每个山头,享受着山的甘甜;有拿着连环画的放牛娃,躺在大树的枝丫上,等候着牛把肚子填饱;有砍柴火的农人,扬起手中的刀,把山中的茅草堆堆砍倒;有......
下山了,归乡的老者便要向在城里呆舒适了的子孙们提出住回山里的建议。其实,老人们不知提过了多少次,但都是在城里,儿孙们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便作罢。这次,子孙们大概觉得老人是认真的。于是便呵斥了起来,就像小时候老者呵斥自己一样。老人受了呵斥并不难过,只是失落地又看了一遍眼前的群山,眼里噙满了泪花。过了许久,从他那满是皱痕的苍老的嘴里蹦出了一句话,非常响亮。““我死了,一定要和这山住在一起。””子孙们沉默了,老人沉默了,山也沉默了。
年轻的我们怀着抱负走下了山,待到要归去却总是那么难,那么苦,那么悲。也许,若干年后,山中的我们的尸骨,我们的坟墓,能给远离的孩子们一些朦胧的启示。归来吧!孩子,找到属于自己的山。